“罗冰!你又要作甚!”
两人回头,见是一方脸硕鼻的大汉,领了十来人,指着罗冰喝骂。
罗冰这边,也迅速聚齐了二十几人,做对峙架势。罗冰显是有些激动,对方明显是来找茬,他竟不多计较,只喜道:“丁福,我找到了周家村来的大夫,兄弟们有救了。”
那叫丁福的大汉不睬,走近擡手掴楼远道一掌,楼远道便接连蹒跚几步。
“这小鸡仔,能是个神医?”丁福桀桀怪笑,身後的人也跟着笑。罗冰脸色黯沉,却没有任何动作。
丁福见他退让,气焰愈发嚣张,拎起楼远道到跟前,两眼直冒贼光。
“从周家村来的?”楼远道点头。
“那我问你,周家村有粮吃吗?”
楼远道双肩簌簌,顿感不善。那丁福一提粮食,周围的人便如一群狼般,射出贪婪精光。吓的楼远道闭紧了嘴,不说话。
“不说话?那就是有了。”丁福放手,转身一挥,“把小子们叫起来,备好家夥,架这鼈孙带路,咱去周家村找吃的。”
丁福周围绿巾,闻令呼号起来,个个振奋不已,一副土匪下山打家劫舍模样。
楼远道脑袋里天旋地转,他着急,却不知该怎麽阻止。又听一声怒吼——“谁敢动!”
罗冰抽出腰间大刀,虚指丁福,裂目相对。
丁福微微犯怵,却强作出镇定样子,大声骂道:“罗冰,你拿刀对着我,是仗着手下人多,要砍死我自己当大帅吗?”
这话一出,他身後人停下嚎叫,紧盯着罗冰。有几个悄悄溜走,像是去喊人。
罗冰缓缓收刀,止住身後手下的动作,沉声道:“我不伤你,也不想当什麽大帅,只要你别再去周家村杀人抢粮。”
“为啥去不得?”丁福见他收刀,便知道自己终胜一筹。
罗冰不会伤他,更加不会破了绿巾“无伤兄弟”的规矩。才下去的气焰又雄涨起来,转头对身後人笑说:
“哦,晓得了。这罗冰是个马夫崽子,周家村的也是马夫崽子,咱要去抢他们的粮,掳他们的女人,小崽子就舍不得了。”
马夫崽子——是外头人对允阳人的蔑称。
允阳境内有草场,甘美广袤,自古以来就是养马的好地方,出过名驹良种,也出过闻名天下的马官。
本是好事,但景帝“除国推郡”时,为避祸保国,两代允阳王不战而屈,拱手让出城池不说,还杀名马,减草场,做尽窝囊事。传说褚铭曾应景帝召,去上京皇家马苑,为景帝躬身养马。
一次景帝醉酒之下,叹他是一把好手,题了“天子马夫”四字在其额间,供近臣观瞻。这实在是奇耻大辱,允阳国里已没人敢提,但外头的人,尤其在民间,都耻笑说允阳王是天子马夫,允阳人当然就是马夫崽子。
丁福身後,爆发出一阵哄笑。罗冰这边,人人忿然,终是有人咽不下这气,跳出骂道:“充什麽狗脚大帅,手下的人被打得稀里哗啦,要不是罗渠帅救你,早被人干死了!”
丁福那边也骂:“崽子就是崽子,不知道好赖,要不是跟着常胜将军当绿巾,还在坞堡给老爷当奴才。”
眼见两边剑拔弩张要打架,楼远道虽听得稀里糊涂的,却眼前白光一闪,哈腰走到中间,哀求劝道:
“大帅,好汉,大王,我不是崽子,不是允阳人,我南边来的,趁巧路过。但那周家村,大帅去不得啊!”
他急得拍腿,模样真是恳切。
“我从那里出来,见那里好多兵。前前後後,怕是围了千把人。当头的叫裴恭,是肃陵来的校尉。”
他怕丁福不信,说得更细些。
“我原来也觉得古怪,怎麽来这麽多兵围着个破村子,後来听说,是有好几个大官家眷,也染病住在村子里,那些人金贵,把校尉都调来了。”
楼远道撒了个小谎,唬住了丁福。丁福手下一群残兵游勇,真撞上千把正规军,就是自投罗网。
“那也不能窝在这山里作乌龟!”丁福长叹一声。他推开楼远道,看准罗冰。
“咱们当初为什麽当绿巾,不就是要争一口气,改天换地?罗冰,你手下人多,打家劫舍不做,好!就和我往西杀去,与褚三杀个痛快,救一救丁江将军!”
劫周家村是死路,袭击褚策也是条死路,但袭击褚策是慨然行虎山,惨烈丶豪壮。丁福说这话时,倒有几分草莽英雄的气概。
“咱们带上患病的兄弟,就算不能上阵杀敌,散出病去也能剐他们一层皮!”丁福嘿嘿狞笑。
“等兄弟们养足些再说吧。”
罗冰脸上死水一般,激不起半分波澜。散了周围的人,捡起那兜野果,默默走远了。
他很疲惫,也很迷茫。方才那阵口角,也足以让他心寒。
幽樊绿巾丶中州绿巾丶坞堡的豪族丶乡野的苦民丶死去的兄弟丶光溜溜的女人,浑身是血的老人孩子。厮杀丶掠夺,誓言丶口号所有见过的听到的纠缠到一起,成了一个漆黑的洞,不断引他下坠。让他分不清对错,做不出什麽事情。
引狼入室吗?好像是的。改天换地吗?好像也是的。
作者有话说:
牛皮糖一样的楼神医还没有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