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杨姝菱低下声音,内宅等事可以由官家帮着打理,薛家在凤安有铺子有人,徐辞言又是去任知府,到了那边,总不会流落街头的。
她的作用,其实很小很小。
徐辞言反倒是笑开了,一把牵住她的手,表情无辜又可怜,“夫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做是麻烦?”
“就是岳母大人知道我要把你拐到那边去,怕是要恼了。”
“你,”杨姝菱破涕为笑,往徐辞言肩窝处一靠,“那说好啦,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那些杂事,就都交给我吧。”
身为夫妻,往后数年里无论好事坏事,他们总是要一起面对的。
………………
另一头,殷微尘一身血气地从镇抚司里出来,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转身去了外城的一处小宅。
这是指挥使冯柒在京的一处私产,大多数时候,他都和夫人住在这小院里。
至于那座官邸,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靶子。
梆梆梆——
小院没有门童,殷微尘遮住身形,轻轻地扣了扣门。
门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却没人开门,等听到院内鸟雀啼叫的声音时,殷微尘低声开口,“干娘,是我。”
院里人认出声音,眉间划过一丝欣喜,飞快地拉开了门,探出头甜滋滋地笑,“微尘,你来啦!”
院里是个眉目清秀的妇人,一身朴素的布衣钗裙,未施粉黛,头上插着各色花朵,手里提着个机关鸟笼。
这是冯柒的夫人洛氏。
“嗯,”殷微尘进了屋,小心地查探一番,确定没有异样后才关上门,跟着洛夫人往里走,“干爹在吗?”
“在呢,”洛夫人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糕点,眉目天真,“他刚刚进里屋换衣裳去了,微尘还没吃饭吧,先进屋和你干爹说话,干娘去给你煮。”
院里只有个服侍的老妇人,没有别的小厮丫鬟,吃食用具,一应是洛夫人和嬷嬷一起准备的。
“麻烦您了。”殷微尘点了点头,抬脚往后头走。
后院一片青菜萝卜里头,冯去恶换了身方便衣服,正在抡着斧头砍柴。
他气势汹汹,一斧头下去柴火应声而断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明明是在砍柴,却莫名砍出了一种砍头的气势。
“来了,”冯去恶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丢了捆绑好的柴火过来,“正好,这捆你的了。”
殷微尘乖乖地抄起柴刀,把柴又劈成了短短几块,堆在一处用油布遮着,方便取用。
中途洛夫人进来摘了把小白菜,见着父子两个干活专心致志的样子,蹲下来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直到老嬷嬷过来
唤,才跟着出去了。
等到日头落下饭菜做熟,一家人凑在一块吃了饭,洛夫人便颇有兴趣地凑到一旁看话本去了。
她年纪不小了,行事间却有种不谙人事的天真烂漫,好像年幼的孩童一般。
不说冯柒这样的三品大官,就是县里的小官小吏,家里夫人也都不会这般不稳重。
殷微尘看着她,一时间心底有些沉闷,事实上,放在外头,喉官衙指挥使冯柒的夫人,早在几年前就病逝了。
“有时候我看着丽娘,也觉得命运实在不公了些,”冯柒静静地坐在那看着老嬷嬷给洛夫人念话本,叹了口气,“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
喉官衙是天子手里的一把剑,它必须锋利、冷酷、不近人情,这样一把剑由谁来暂管,成了令乾顺帝寝食难安的问题。
挑来挑去,他选中了一个人——富商冯柒。
冯柒出身田野,靠着四处跑庙会卖符攒下了第一笔金,而后迅速将生意做大,等到乾顺帝找上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名的大户了。
但商就是商,士农工商,世人眼里,冯柒也只比那些下九流的玩意好些,上不了台面。
不能用细绫丝绸、不能住高屋大宅、子孙后代不能科举出仕……
虽然有了钱,但是条条框框将冯家压得死死的,时不时还要被官吏们剥削一通,就连妻子老母,也没少被人骂一身铜臭味,这样的日子,冯柒实在是过够了。
他想努力往上爬。
这么一个人,心思灵活、有能力有手段有不安于现状的野心,最重要的是,他是商贾,有钱无权,只能依靠皇帝,是以,乾顺帝很是放心,干脆利落地把人提了上来。
从白身到三品官,最开始的时候,冯柒都快笑疯了。
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一棍子,告诉他什么叫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喉官衙刚设立不过一年,冯柒的老母连带着妻子幼儿在前往京郊上香的时候,遭遇匪徒。
眼看着护卫被杀戮殆尽,慌乱之中,洛夫人架着马车失控掉下山崖,一行五口,除了洛夫人摔着脑子变得痴傻若幼儿外,其余无一生还。
在山崖底下挖到尸体的时候,冯柒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才出任当了官,却又因为这官,没了家人?!
绝望之下,冯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他低估了朝臣的力量,也高估了皇权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