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北虽然和沆城离得近,可没有沆城运气那麽好,沆城四面环山,被四面高耸的山头给围出来了个山清水秀。但域北周围的山峰都不够高,天象一变,风最先吹域北境地来,到处是黄沙,无时无刻不起风,时间一久,沈惊鸿营帐门口充当门那块帐布被沙子厚厚焊上一层,硬邦邦沉甸甸。
两个亲兵合力,掀开了他营帐的门,九支夷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地上的斥候擦了擦满脸血,原地跪好不敢说话。
“又打人?”九支夷探脖子看了看,手里还捧着个饭碗,往嘴里扒拉两口杂粮米,接着道,“我上次见你你就在打人,这才刚过几天,你怎麽又打人?”
沈惊鸿气儿没撒完,被这麽一拦,溜溜奔着九支夷去了:“我上次见你你也在吃饭,这才刚过几天,你怎麽又吃饭?”
“唉……不是,你这些年怎麽越发暴躁?”九支夷摇摇头,“你还是当初那个我见犹怜的心肝阿浪麽?”
跪在地上的斥候瞪圆了眼睛,生怕听见什麽更不该听的搭上性命,给沈惊鸿“邦邦”磕了俩头,连忙跑出营帐。
沈惊鸿一步上前,想顺带着把这位嘴没把门儿的沆城城主也收拾一顿,这位城主却老神在在朝他一端碗,低头接着动筷子扒拉饭。
他只好退开,等九支夷吃完。
域北风沙太大,饭要是不赶紧吃,搁上一会儿就会被风糊里一层沙,再吃就牙碜得不行。
九支夷吃干净碗中最後一粒米,道:“结界上的三昧火近些年越烧越矮了。”
“看见了。”沈惊鸿道。
九支夷:“我刚从妖都回来,妖王陛下说要来,估计主要是为了把结界上的火重新添旺。”
沈惊鸿一听,腾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往营帐外头走。
九支夷:“哪儿去?他现在还没到呢!”
沈惊鸿站住脚,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扭头看向九支夷。
九支夷拧起眉毛:“要我说你见见他能怎麽着啊?他涅盘之後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也不记得你,你到底怕啥?”
沈惊鸿福至心灵:“我丑,怕吓着陛下。他来了你就这麽跟他说,我先躲地牢待几天。你带他随便转,别去地牢。”
“哎——”
他没等九支夷“哎”完,推开帐布大步走出去。
地牢里除了狱卒,就关着一个嵬鹫的心腹,是个鹩哥精,据说平叛军妖兵闲暇时经常三五结队来找这鹩哥精对骂,没一个能骂过他。
鹩哥精见着有人下来,似乎已经熟悉这种场景,登时凑到监牢铁栅栏旁,露出一口牙做好准备动作。
沈惊鸿与他四目相对,只见这鹩哥憋半天,道:“你这个空有一副皮囊的绣花枕头,不可能敌得过我家大王!”
这一句话骂得沈惊鸿一愣。这哪是骂他,这不是夸他英俊周正麽。
他忍不住唇角上翘,拱了拱手:“谬赞了。”
鹩哥一脸莫名其妙地闭上了嘴,心想:我赞美他啥了?
以至于沈惊鸿问他叫什麽名字的时候,他心不在焉,下意识答出实话:“己巳。”
沈惊鸿识字大部分是从私塾敞开的小窗里偷学的,剩下的要麽是看见牌匾,跟着临摹上面的字,要麽是後来给司默寒当亲兵时,同僚说了他没听过的词,他就直接问人家怎麽写丶作何解释。
这鹩哥说的名字他不知是哪两个字,于是问:“怎麽写?”
己巳在地上写了一遍。
沈惊鸿盯着他写,了然点头,跟着念道:“己巳。己巳兄,你们这麽死心塌地跟着嵬鹫,他对手下很不错吧?”
己巳听出他套话,没应。
沈惊鸿:“有多不错?凡是登记在册的妖兵,给家里人分两亩田?还是给手下妖兵顿顿有荤菜,或者练兵三天休沐一天?”
己巳听到最後,扭过头瞪他:“我就没听说过让人练兵三天休沐一天的兵营!”
沈惊鸿点点头:“那你现在听说了。”
己巳看了他好一会儿:“空口无凭,听你胡扯!”
沈惊鸿:“我好歹一个将军,这有什麽可骗你的。整日把兵熬得疲惫不堪,上了战场也打不赢,不如养好精神,练兵也事半功倍。”
眼见着己巳神色有所松动,他正要趁机往下聊,忽然听见九支夷的声音从地牢入口传来。
“沈将军长得丑,怕吓着陛下……陛下,陛下留步啊……”
“无妨,朕看看有多丑。”
这声音传入沈惊鸿耳朵,他心口的焰纹当即反了天一般开始烧,脑中仿佛有成千上万个沈醉齐齐开口说话,混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耳鸣。
人还怔着,身体先行做出反应,他就地一滚——钻到阴影之下的墙角桌下面!
沈惊鸿已经五百年没如此紧张过,尤其这桌子还不大,他几乎是将将蜷进桌底下,就差瑟瑟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