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微好似很怕他说出那个字眼,陡然呵住了他吐露出来的真心,只低了声,移开了话口,道:“我饿了。”
饿了?
江陇对这个词倒是陌生得很,练武的人一般都会辟谷,吃饭这件事从来便不曾出现在他的必做之事上,尽管在楼内的时候,荣微总会叮嘱内侍们每日都要安排好吃食,可如今身处困境,荣微却说,她饿了。
模样看起来万分认真。
她又说:“我如今功力尽失,自是会饿。”
于是江陇提了刀,在她的目送之下,狐疑地离开了山洞。
他走後,荣微这才慢慢舒了口气,重获新生般,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到底是身负重伤,待江陇披着草皮粗糙制成的蓑笠走进来时,见荣微又不管不顾下了草堆,心中一急,手中的乌衣刀随意扔落,便抖开了满是雨丝的蓑衣,握住人单薄的肩。
“姐姐。”
“我没事。”
荣微借着他的力起身,轻松道:“如今这样好像也不错,至少寒疾不会再发作,就是稍稍冷了点。”
江陇不由分说给她渡了点内力过去,见她脸色不再虚白,这才走回洞口,将被雨水浇湿的木柴和一只野山鸡拎了进来。
柴火点亮的霎那,荣微方觉外面已是深夜。
“明日是第四日了。”她喃喃道,“还是得找个机会出去。”
江陇点头,想要一刀抹去山鸡的脖子,却被荣微按住,“算了,我不饿了,不吃罢。”
江陇收手,将山鸡绑起来,这才接上荣微的话,道:“这几日雨水落不停,姐姐还是先别出去,等我把周围都走过一遍,再走不迟。”
他不急,荣微却是有些急。
怀中的《剑灵录》又厚又硬,血淋淋的真相好像被扯开一个口,就近在眼前,她却触碰不得,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微微环抱住双臂,离火束近了些。
雨渐渐停息,烛火噼啪,崖谷林间静谧,到此时,荣微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如此静默的氛围,还有艳红舒融的火光,都让她一时恍惚,好像她与江陇,还在剑雨楼中,绍城的那场雪还在继续纷扬。
但眨眼之间,乌衣人变成了月白中衣的少年郎,他起身,朝她看过来时,眼里已经落了关切。
“冷?”
荣微没有逞强,“很冷。”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
就在几日前,看到她忽然寒疾发作,彼时江陇还会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她落魄至此,他却俨然已经习惯,托起双掌,便搭上她的後背,送来温暖的内力。
荣微紧咬着唇,江陇的掌心温热,隔着厚厚的几件外衣,却仍存在感十足。
荣微莫名便有些後悔。
几个时辰前,她就不该那麽直白地点出他的心思,本以为话落得很了,会让人受挫退缩,便像之前那样,一进一退,恢复如初。
可她到底低估了江陇的忍耐程度,反而让人摆脱了一直藏着噎着的困扰,她要退,他便再往前,油盐不进,反而成了她进退两难。
神思游走间,荣微忽然感觉体内有真气隐隐出现,她下意识想抓住,却被更加冰寒的气息裹挟,拖着她,再度坠入寒芒地狱之中。
蓦地,江陇放在她背後的手一僵,连忙倾身上前,一把抱住昏厥过去的人,唤道:“荣微!荣微!”
怀中的人柔软无骨,轻飘飘地被他虚搂住,借着火光,江陇看见她唇色又再度泛白,不多时,便是连眉梢都附上了冰渣子,方才的那点点暖意尽数被吞噬。
他像抱着一块寒冰。
江陇额间急出汗意,却只能一直抱着她,可他的身子本烫如火炉,没一会却也跟着熄了火,牙关颤抖着,也是被这冷意钻心剜骨。
荣微中的,并非普通的寒疾。
虽然她不说,可江陇能探出她体内不止有一处不可逆的损伤,除了寒疾,她的脉搏虚空,无力,心跳极快,却很轻。
江陇只觉得心扎得紧,想如困兽之斗般再拼一次,可他不敢。
只得笨拙的,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体温去喂怀中的冰人,又慢慢渡过内力,如是几十次,终得见一点点成效。
他欣喜若狂,乘胜追击,直到他筋疲力尽,粗喘着气,荣微的指尖终于不再冒着寒意,面色也好了起来。
这才渐渐宽心,指腹轻轻摩挲过荣微的脸侧,最後抖着,呼吸停缓了半刻,落在了柔软的唇边。
那一刻,有密密麻麻的电通过四肢,烧过少年人提得极高的心,那尾蛇,终于停止了入侵,温顺的盘旋在他的周身,坚硬的鳞片之下,藏着最为柔软的内腹。
直到一声呢喃,荣微缓缓睁眼,对上了雾霭沉沉的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