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後人们三两散去,莫德里奇本打算立刻回去换衣服,却看到男孩依然站在刚刚填满土的石碑前面,肩背笔直丶脸色苍白,仿佛冰冷的暴雨带走了他全部的温度。
莫德里奇咬了咬嘴唇,刚想凑上去同伊万说几句话,迎风而来的话语便倒灌进耳朵。
「这孩子真可怜。」
「啧啧,据说老头之前立下的遗嘱是把财産捐给研究所,也不知道这下要怎麽办了。」
「听说他家里还有些书和手稿,或许能卖一笔?可是这玩意值钱吗?」
几个看上去像是逝者远房亲戚的人凑在一起,毫不掩饰的议论几乎回荡在整个墓园上空。莫德里奇听不下去了,快速走上前,「葬礼刚刚结束,请你们不要在孩子面前谈论这些。」
为首的高个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莫德里奇走上前搂住伊万的肩膀,发觉他的身体和冰一样冷。「伊万,要不要回家?我送你。」
「我想回家。」伊万·拉基蒂奇最後一次抚摸白色大理石碑上自己的姓氏,终于对莫德里奇的话有了反应。
「好,我们回家。」
雨已经停了。他们搭上地铁,被雨淋过的身体在闷湿窄小的车厢里几乎要蒸出水汽,莫德里奇能感觉到脚指头都泡出了皱纹,手掌也不断涌出湿漉漉的汗,可是少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伊万,饿不饿?」
路过中心区的时候他小声询问,拉基蒂奇好似突然回过神来,微微摇头。
「家里还有吃的吗?这两天会不会有人来照顾你?」
「嗯……上周是班里的洛丽丝太太来帮我做晚餐陪我写作业,但是昨天她的小儿子突然发热进了医院。」伊万金色的短发粘在头皮上,目光盯着车厢里闪动的线路图一动不动,「也许……安卡姨妈会过来接我。」
莫德里奇的手指紧了紧,「就是那个很多年前和你妈妈断绝关系的妹妹?」
「我想是的。他们也没有太多的亲戚可以……收留我。」
车厢门开了又关,地图不断闪烁,红色的点逐渐向左移动,提示着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
「那,伊万,我等会和安卡姨妈聊几句,她一定是个好人。」
拉基蒂奇点点头不再说话,又湿又热的手指在莫德里奇的手心里蜷缩成一团,像刚出生雏鸟的湿润羽毛。
莫德里奇恨自己忘掉了课堂上学过的全部的谈话引导技巧丶建立信任的要点和方式,立志成为心理医生的他面对失去亲人的少年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握紧对方的手,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热度注入另外一颗心脏。
莫德里奇送小伊万进家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他的安卡姨妈,她一身黑衣,戴了一顶显得有些夸张的黑色礼帽,复古面纱垂下来遮住半边脸,眼框红肿,衬得面色更显苍白。她右手拈着一条小小的丝巾,嶙峋的手指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眼尖的莫德里奇发现她的无名指上点缀着一颗瘦弱的宝石戒指。
「噢,小伊万,你都长这麽大了。」看见他们进门,女士立刻冲过来张开双臂拥抱十四岁的少年,把他的头紧紧挤压在自己胸口,面容愁苦得仿佛立刻就能拧出水。「可怜的孩子!」
莫德里奇觉得她地模样像一只枯瘦的乌鸦。不过看上去安卡姨妈真的是个好人,他的心莫名放松下来,向对方点头致意,「您好,我是拉基蒂奇教授的学生,伊万就麻烦您了。」
「谢谢你,年轻人。」
莫德里奇轻轻揉了揉伊万的脑袋,「伊万,有机会我去看你。」没记错的话夫人的这位妹妹应该长居巴塞尔,恐怕小拉基蒂奇也会搬去瑞士生活丶读书吧。在他的印象里瑞士是个不错的地方,雪山,湖水,宁静的村庄,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可以治愈少年的心灵。
「伊万,听话,你今天就得跟我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