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吉时到,新娘子起轿。”
一帘之隔,祝松予坐在喜轿里,双手交叠搭在膝上。他听着外面锣鼓喧天丶鞭炮齐鸣的热闹声响,神情恍惚。
小时候阿奶总爱逗他,说等他长大了要给他娶一个漂亮媳妇,他就应如现在这样,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与恭喜声中,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绕着城将他那位温婉贤惠的媳妇给迎回家来。
他那时还小,一听这话就害羞,埋着头说不要媳妇只要阿奶。
阿奶摸着他的脑袋大笑起来,说他还不懂,长大了就知道有媳妇的好了。
祝松予长到20岁还是不知有媳妇的好处是什麽。
他刚才由全喜婆婆牵出门,那盛家的二爷就骑着马立在门口,上轿的时候那马还回头朝他哈了一口气,险些将盖头都给吹走了,把他吓了一跳,好在全喜婆婆眼疾手快又将盖头扯了回来,牢牢地盖在他的头上。
直到他坐上轿子,将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祝松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见他这媳妇着实不够温婉贤惠,头一回见面就纵马吓唬他。
这才第一天,往後不知还要受多少惊吓呢。祝松予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担忧。
盛家作为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娶亲自然排场极大,送亲的队伍排得老长,一路敲锣打鼓,散发喜糖喜饼,将上海足足绕了一圈,才算是到了盛家。
盛家祖孙三代住在一幢花园别墅里,从前祝松予只远远看过一眼,外面立着穿着制服的守卫,正对大门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中间立着一座白色的喷水池,喷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出七彩的光晕,煞是好看。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个小穷鬼竟被如此隆重地迎进这人人向往的盛家大宅。
轿子停了,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似是换了一曲,帘子突然被卷了起来,透过那大红盖头,祝松予隐约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伸了进来。
祝松予脑中一片空白,犹豫着伸出左手,轻轻地搭上了那只右手。
就在那一瞬间,祝松予心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这手可真大啊。
盛霁皖的手比他足足大了一圈,食指与虎口处有一层明显的硬茧。祝松予心里好奇,他生在这样的家里又不用干活,怎麽手上的茧子倒比他一个天天做家事丶握笔杆的还要多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盛霁皖已经将他牵下来了。
祝松予双脚踏在地上,一颗心却仍是飘飘忽忽的。他头上盖着盖头,看不清路,只能由盛霁皖牵着往前走。
脚下是一色大红地毯长长地铺延开去,比一般的地面要柔软许多,祝松予却觉得这样软乎的地让他连路都走不稳。
盛霁皖见他浑身僵硬,以为他是太紧张了,便好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轻松。
祝松予没想到威名响彻上海滩,黑白两道均要给他几分面子的盛二爷竟还有如此细心体贴的一面。
然而他却没有被安慰到,心里反而更加忧惧了。
盛二爷这是什麽意思?
不是说他有一位相识多年感情甚笃的红颜知己,只是因为身世之故不能迎娶进门,因而绝不会对他産生半分旖旎之情的吗?
那他刚才在光天化日丶大庭广衆之下,明目张胆地摸自己的手是什麽意思?
这难道不是勾引?
不是他说,难道堂堂盛二爷就如此急色吗?
他甚至还没见过自己的脸呢,难道说只要是个女人他便把持不住?
祝松予虽未亲眼见过这盛二爷,但也对他早有耳闻。
传言说他生得剑眉星目,端正俊朗,是上海滩有名的美男子,没有女子见了他会不动心的。
甚至还有传言说,前朝有一位格格带着万贯家财南下逃难,自从见了盛二爷一面就对他念念不忘,成日到他名下的百货公司丶歌舞厅等处所一掷千金,只为他多看她一眼。
难不成传言都是骗人的?
不然那神仙一般的人怎会变得如此禽兽?
这分明就是个登徒浪子。
想到这里,祝松予立即不动声色地将距离拉远了一些。
然而他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盛霁皖的眼,只是他没多想,只当是新娘子害羞。
只见他握紧了祝松予的手,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尽量放缓声音安抚道:“别怕,你跟紧我,一会儿拜了堂回到房间你就可以休息了。”
这盛家也是奇怪,住在这样的西式大洋房里,出入皆是气派的小轿车,婚礼却一定要遵循旧制,按老祖宗的那套规矩来。
祝松予顶着盖头看不见前面,低下头只能看见脚下的那一小段路,盛霁皖一走近,他便看见了他那双绣金缎面的软底鞋。
祝松予偷偷比了一下,他不仅手比自己大,脚也要大上一圈呢。
祝松予心想,这麽大的脚,跑起来一定很快吧。如果自己现在甩开他奋力往外跑,说不定立马就会被他追上,然後被他拎着脖子抓回来。
祝松予又默默叹了口气,他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份苦差事。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想反悔也不成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祝松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与威名赫赫的盛二爷拜了天地,在连绵的掌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祝松予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这媳妇生得这样高大,不知阿奶满不满意。算了,若是阿奶不满意,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将他休了,到时再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