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适应性不良白日梦
“微量元素缺失的确是异食癖的成因之一。”
在司施将深褐色的米饭送入口中之前,裴弋直接撤走了她面前的茶碗。倒是没嫌她信口开河,甚至好心提醒这种超出常人范畴的饮食从理论上来说,是治标不治本的,“咖啡因的摄入会抑制人体内非血红素铁的吸收,含铁酶不足会引起新陈代谢障碍,最终导致异食症状的加剧。”
他这麽一本正经,反搞得司施有些汗颜,插科打诨在裴弋这里行不通,她悻悻解释:“我也不是经常这麽吃。”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和裴弋又不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没必要这麽心虚,嘀咕了一句,“你昨天不是说我在自己家怎麽来,在你家就怎麽过吗。”
事实证明,只要多一个人在场,就做不到真正的随性,注定要接受他人的审视。
解释自己也是一件麻烦事。为了省去这种麻烦,司施离开独自居住的空间时,总是尽可能地模仿,模仿一个大衆眼中合格人类该具有的样子。
职业,礼貌,谈笑,客套……各类操守品格轮番上演,把精力像冻结的冰块一格格切割好,匀给工作,匀给社交。
夜深回到属于自己房间的犄角,躺在床上,方能融化成一滩透明无骨的液体,不必化身为任何一种美好的形状。
司施没指望裴弋这种精英人士能理解她的割裂和摆烂,她和裴弋的生活习惯截然相反。
裴弋的作息和饮食规律而健康,运动习惯从学生时代延续至今,不论工作还是生活,行动起来都具体且高效。
两相对比之下,司施要是成天喊苦喊累,反而更像是一种娇纵耍赖式的撒娇。
还不如用一个“懒”字一笔带过。毕竟对懒人来说,连呼吸都可以算作每日有氧。
裴弋看了她半晌,问:“你在家就是这麽过的?”
是啊,怎样?
一个人休息在家的时候,不吃饭不喝水什麽都不干在床上躺一整天是司施生活的常态。这种“懒惰”是弥漫性的,久而久之,即便想行动也缺乏“硬件支持”。
就比如现在,司施空有饥饿的感知,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解决问题的手段。刚才的咖啡泡饭落入了裴弋的“魔掌”,司施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我说过了啊,我这个人很懒的,在家里都是怎麽舒服怎麽来,不像你那麽自律。”
说完,司施费了点劲立起脑袋,下巴搁在手臂上,虚着眼睛看裴弋。
如果裴弋把她和过去对比,说什麽以前的她更好生活态度更积极,她从今天开始接下来一个星期都不会搭理裴弋。
幸而裴弋情商在线,没踩中她的雷区。他弯下腰,视线和她齐平,墨色瞳孔读不出情绪:“你确定这样是舒服的?”
“自律不是非得要对抗‘舒适’。”裴弋说,“一个人通过自律所能达到的最大成就,就是维护好自己内心的秩序。自我敦促,本质是出于对自我的关心,是想要支持自己,而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
裴弋心平气和地说完,拍了拍司施的头,接过她手里的咖啡往厨房走。
司施在他背後,明知道他没有恶意,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産生了自暴自弃的情绪。
就像“康复”的经验只能由痊愈的病人分享,“自律”的本质也只能由籍此获得过能量的人言说。
她陷入了某种强迫而封闭的思维,仿佛大千世界中,她就是那个活得不正确丶不进步的唯一。
好像一眨眼,她又回到了小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自己,看到别人开心,她就会感到迷茫和不悦,好像快乐是一道费解的难题。
当别的小朋友都有了答案,只有她一直捱到太阳下山,左思右想,因为找不到快乐的诀窍被留堂。
是她太笨了吗?还是她所接受的教育和同龄人有了分歧?
不管怎麽说,她还是一天天长大了,在内心最暴烈也最纤细的时候遇到了裴弋。
她和所有思春期的少女一样,为了见到喜欢的人,每天带着宛若朝圣的心情迎接旭日。只要能看他一眼,就有了源源不断对生活的期待。
她太把这份感情当真了,以当今主流的观点来评判,这不健康也不独立。但她过往的人生乏善可陈,她渴望极端的痛苦和甜蜜,通过感官的刺激提醒自己活着就是对抗死欲。
再後来,她和裴弋分开,十年生死两茫。
成年以後的司施整日奔波于生计,睡觉是最低成本的重啓。
爱是什麽东西?她已经无暇顾及。
很多时候她也想问,为什麽,为什麽她的大脑运转如陀螺,连睡觉都一刻不停。为什麽大街上每天都有人群往来,为什麽世界好像永远不会崩坏?
她的眼前应接不暇,需要全世界都点穴定身,才能彻底地喘口气歇息。
显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痴心妄想。她没有魔力,无法扭转世界的运行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