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并无丝毫异样。裴玄章于她而言已是过去。眼下她只想救回家人,继续过平静的生活。
裴玄朗端详她神色,接着道:“三妹妹和四妹妹正在他那处。”
他蜷起手指。她神色太平常了,平常到像是装的,或许就是装的。
谢怀珠闻言蓦然抬眼,诧异之余又有些紧张。当初她背弃了裴玄章,裴玄章一去三年杳无音讯。此番回来才不过几日,便赎走她的两个妹妹,到底意欲何为?
“他想是记恨咱们,才拿两个妹妹做筏子。”裴玄朗摩挲着她如玉的手指,同她分析。
谢怀珠微微蹙眉,很难不赞同裴玄朗的话。眼前浮现出少年郎临走时带着怒意的眼。除了记恨她,她想不出裴玄章赎走她两个妹妹的其他理由。
“还好她们在玄章那里。玄章秉性善良,不会真的伤害她们的。”裴玄朗柔声宽慰她:“当初是事情,不怪玄章心里有气。明日他府上设宴,我们早些去好生与他赔个罪。想来他也不至于太过为难我们的。”
“我也去?”春晖院坐落于裴府二门内最好的位置,院落内房屋布局规整,花草栽种方正有序。
院门前刻着“纳福吉祥”字样的雁翅形照壁。廊下下人见了裴玄朗纷纷见礼。
“娘。”
裴玄朗进门施礼。
“快来坐。”裴夫人朝他招手,又吩咐:“将润肺的凤髓汤端来。”
她坐在主位的楠木圈椅上,金如意簪顶端镶着一颗红宝石。豆绿色织纹团花交领裙,外头罩着浅金色褙子。虽已过不惑之年,望之却不过三十许,贤淑得体,眉目间又隐有几许精明。
婢女很快捧了莲纹青釉海碗进来,奉到裴玄朗跟前。
裴玄朗用了几口,捏着帕子擦拭:“娘叫我来,是要说珠儿的事么?”
裴夫人乜了他一眼:“说她做什么?说了你也未必肯听。”
谢家出事之后,她话里话外提点过裴玄朗几回,示意他不要管谢家的事,免得被连累。可裴玄朗哪里肯听?
裴玄朗不肯做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她也只能旁敲侧击,徐徐图之。
裴玄朗闻言不语,只是朝她笑了笑。
裴夫人看着他,目光慈爱中又带着点点忧虑:“玄章登门你是知道的。”
“他久不归京,您是他姑母,他来探望您也是应当。”裴玄朗垂下眼眸。
裴夫人意味深长道:“你当真不知道他来是为了谁?”
裴玄朗垂眸不语,握着膝盖的指节一片苍白。
裴夫人道:“近日我总是心神不宁。你舅父高居丞相之位,那深得陛下信任的奉玄真人竟又是玄章的师兄。这两厢若是联手,岂不是能遮了上京的天?”
“无论如何,那也是您的娘家,您别太忧虑了。”裴玄朗温和地宽慰她。
裴夫人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谢氏进了咱们家的门,我何曾与他们有过往来?”
她与良都侯裴广振并非亲姐弟,而是同父异母。她是老良都侯难产而亡的玄妻所出,裴广振则是继室的孩子。姐弟之间不是很亲近,但还算过得去。
当年谢怀珠与裴玄章情投意合,他们几家都是知情的。可两家要议亲时,向来谦和温润的裴玄朗却犹如疯魔了一般,忽然闹着要娶谢怀珠。甚至以自己性命作为威胁,逼迫他们夫妻想法子。
她膝下就裴玄朗这么一子,怎会不依他?
后来,裴玄朗娶了谢怀珠。裴玄章则不知所踪。裴家与良都侯府便再也没有走动过。
此番,裴玄章回来没几日便登门探望,她总觉得和谢怀珠有关系。为求家中安稳,她还是想让裴玄朗休了谢怀珠。
裴玄朗默然不语。
裴夫人终究按捺不住:“二郎,你们几人一同长大,谢氏本是和玄章互相心许,可你当初非要……眼下良都侯府如日中天,玄章得势,恐怕不会与咱们善罢甘休。”
“我与珠儿已是夫妻。玄章磊落轶荡,是知礼义廉耻之人,不会对嫂嫂胡搅蛮缠的。”裴玄朗怀着桌子起身,神色平和,眸底隐约闪过沉色。
良都侯府势大又如何?他裴府也不是纸糊的。
“人是会变的……”裴夫人也跟着起身,还待再劝。
裴玄朗咳嗽了几声,摆手打断她的话:“身上乏累,娘若无旁的事,儿子就先回院子去了。”
他自是明白母亲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要他放弃谢怀珠,除非他死。
“良都侯府的帖子下了好几日,明日要摆宴席庆贺玄章归来。”裴夫人说服不了他,只能无奈道:“要不要带谢氏去你自己掂量。”
裴玄朗应了一声。
裴夫人目送他出门去之后,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二少爷向来稳重,诸事心中都有数,夫人别太忧心了。”花嬷嬷上前宽慰。
“他有什么数?”裴夫人捧起茶盏又放下:“一个罪臣之女,嫁过来三年也无所出,难为他还如珠如宝的护着。”
花嬷嬷道:“夫人,您往好处想,咱们二少爷这是重情重义,品行高洁。”
“情深不寿。”裴夫人摇头叹息:“太重情义未必就是好事。”
谢怀珠讶异。
裴玄朗是和她说过不介意她和裴玄章从前的那些事。但天底下哪有儿郎会不介意?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左不过是哄她罢了。不想裴玄朗会主动提起带她去见裴玄章。他真的有处处为她着想。
“自然,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宠溺道:“别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