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黄绢的一角贴着石台边缘滑动,慢慢盖住了卷轴的边角。烛火跳了一下,映在沈清鸢的眼底,像一粒未熄的星。
她没抬头,手指仍搭在第七弦上。那根弦有裂痕,弹重了会断,但她现在顾不上换。
谢无涯站了起来。
他走得很慢,脚步落在青砖上几乎没有声音。右眼下的泪痣在昏光里显得更深,像是渗了墨。他的右手一直贴着腰后,等走到石台前,才将墨玉箫抽了出来。
断口朝前,对准了她的咽喉。
冷意贴上来时,沈清鸢只觉颈侧一紧。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抬手去挡。她的呼吸很稳,指尖微微压下,共鸣术顺着琴弦渗入空气。
她听到了。
不是杀意,也不是怒火。是乱的,像被风吹散的曲谱,音节错乱,节奏失常。他在挣扎,想说服自己动手,又怕这一动就再也回不了头。
“你真以为,”谢无涯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个约定,就能守住这东西?”
沈清鸢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沉静,反而有种快要碎掉的光。
“你不信人。”她说,“所以你要拿走它。”
“我不信结果。”他接道,“我只信我能掌控的东西。而你现在,把天下最危险的东西,交给了‘信任’。”
他说完,手腕微转,断箫往前送了一寸。锋口压进皮肤,一丝温热顺着脖颈流下来。
沈清鸢仍不动。她的左手轻轻拨动第一弦,极轻的一声颤音荡开。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只是试探——她在用琴音触碰他的记忆节点。
可就在那一瞬,一道黑影从角落飞出。
香囊破空而来,在半空中裂开,干枯的并蒂莲花瓣散落出来,飘在两人之间。
谢无涯的目光猛地偏移。
他的瞳孔缩了一下,视线死死盯住那朵褪色的花。它躺在地上,花瓣蜷曲,颜色早已不在,却像带着某种重量,压得他脚下一滞。
记忆翻涌上来。
七岁那年,镜湖下雨。柳枝垂水,雾气蒙蒙。一个小女孩挽起袖子,踩在湖边石上,伸手去够那株并蒂莲。她笑了一声,说:“你看,两朵长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她身份。他们只是两个躲雨的孩子,在泥泞中捡起一朵花,放进对方掌心。
“此物同心。”她当时说,“不离不弃。”
谢无涯的手指抖了一下。
断箫的力道松了。
沈清鸢立刻出手。
右手五指疾扫,第七弦应声弹出,一根细弦离琴而出,如丝如线,瞬间缠上谢无涯的足踝。她手腕一收,力道精准地拉向一侧。
他脚下不稳,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断箫脱手,滑出半丈远,撞上石台腿,出一声闷响。
沈清鸢没有追击。她只是收回手,指尖轻抚琴面,防止余弦震颤。
谢无涯跪在那里,低着头。他的呼吸变重了,胸口起伏明显。过了几息,他慢慢伸出手,将那朵并蒂莲拾了起来。
花瓣已经脆了,碰一下就会碎。他不敢用力,只是把它捧在掌心,看了很久。
“原来你还记得。”他终于说了一句,声音哑得不像话。
然后他撑地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他没有再去捡箫,也没有看卷轴,更没有看沈清鸢。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动他的衣角。他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回头。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外夜雾里,沈清鸢才缓缓松开按弦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