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点在青石板上,笃、笃、笃,一声声,敲碎了山间晨雾的静谧。徐道人慢悠悠地晃荡在青溟山外门弟子聚居的“听涛小筑”。
灰扑扑的道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那个同样灰扑扑的灵石袋,干瘪地贴着道袍,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七块下品灵石——这便是青溟剑派外门弟子一月的全部“俸禄”,清苦得足以让任何初入仙门的少年褪去幻想。
“徐师弟!早啊!今儿个气色不错!”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气撞了过来。炼气十一层的赵莽,人如其名,身材魁梧得像头小牛犊,肩上扛着他那柄标志性的、门板似的开山斧,嘴里还叼着半个啃了一半的灵谷馒头,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咋样?跟兄弟去‘碧波潭’捞银线鱼不?膳堂王胖子放话了,新长成的那批,肉质嫩得能掐出水!一条肥的,能换半块灵石呢!”他伸出油乎乎的手指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灵石叮当响。
徐道人停下脚步,捋了捋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眼睛里漾开一丝笑意,慢悠悠道:“赵师弟,你这身板,这力气,去捞鱼岂不是大材小用?后山那群‘铁角羊’正肥,那羊角磨成粉,可是炼制‘固元丹’的主料,金贵着呢。去猎几头,不比捞鱼强?”
“嗨!别提了!”赵莽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赶紧捶了两下胸口,一脸晦气地摆手,“昨儿个就去了!跟孙师妹她们一道!好家伙,差点没让那头带崽的母羊给顶个透心凉!你是没瞧见,那犄角,乌黑锃亮,硬得跟咱藏剑阁里那柄镇店的‘玄铁剑’似的!一蹄子下去,碗口粗的树咔嚓就断!捞鱼好,捞鱼安全,省心!”
赵莽凑近一步,带着一股灵谷和汗味的混合气息,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再说了,师弟,你懂的,捞鱼的时候…嘿嘿,潭底那‘寒水藻’,顺手摸它几把,攒够一筐,下个月坊市一开,咱哥俩往‘百草阁’门口一蹲,那零花…不就来了嘛?”他搓着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徐道人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师弟今日要去‘翠微谷’采些‘凝露草’,丹房的李师叔等着配‘清心散’。捞鱼的事,改日再议吧。”
“得嘞!那你慢走!采药当心脚下!”赵莽也不在意,扛起斧头,风风火火地朝着碧波潭方向大步流星地去了,沉重的脚步声震得路边的草叶都颤了颤。
徐道人拄着那根油光水滑的长剑,不紧不慢,继续朝着后山深处走去。青溟山脉钟灵毓秀,灵气虽比不得那些顶尖大派的山门福地,却也颇为充裕,滋养得满山草木葱茏,低阶灵兽繁衍。外门弟子除了打坐练气,锤炼那点微末法力,最主要的营生便是漫山遍野地采集灵草、捕捉些无害的灵兽、或者被执事堂指派下山,去山门外镇守剑派在附近城镇开设的产业铺面,以此赚取那点可怜的贡献点和聊胜于无的灵石补贴,支撑着清苦的修行。
翠微谷,名副其实。两山夹峙,谷深林幽,满目青翠欲滴。薄纱般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缠绕在苍翠的古木枝桠间,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形成道道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
谷底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犹如环佩轻鸣。湿润的岩壁上、溪流边的草丛里、甚至倒伏的朽木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一种叶片肥厚、边缘带着一圈细细银线的碧绿小草,草尖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晨露——这便是炼制“清心散”的主药,凝露草。
此刻露水未曦,正是采摘药性最佳之时。
谷中已有几名外门弟子在忙碌,小心翼翼地用玉刀割下草叶,装入背篓。徐道人并未急于加入。他寻了块溪边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大石,慢悠悠地坐下,将长剑随意地放在身侧。双眼似闭非闭,神识却犹如最轻柔的微风,悄然无声地拂过整个山谷。
几处灵气稍显浓郁、凝露草长势格外肥硕喜人的角落,被他精准地“标记”下来。同时,他也“看”到了谷中另外几名正在埋头采药的外门弟子,以及远处一棵老松树梢上,一只羽毛翠绿、尾羽极长、正歪着小脑袋警惕地观察着下方动静的“碧翎雀”——这种灵禽肉质极为鲜美,翎羽更是制作低阶符笔的上佳材料,在坊市能卖个好价钱。
他耐心地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谷中的雾气渐渐散开,阳光变得有些灼热。那几名弟子似乎采够了任务要求的份额,互相招呼着,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山谷。谷中只剩下潺潺水声和鸟鸣,以及那个坐在溪边石头上,仿佛睡着了的灰袍修士。
徐道人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拿起长剑,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一点。一股极其微弱、精纯凝练的灵力顺着剑尖无声无息地渗入地下,精准地缠绕上那几丛被他看中的、长势最好的凝露草根部。
灵力犹如温柔的手,轻轻一引,连带着包裹草根的一小团湿润泥土,整株灵草便被完好无损地、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稳稳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垫着湿润苔藓的玉盒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损伤一丝根须,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药性,手法之精妙,远超那些
;用玉刀切割的弟子。
至于那只碧翎雀?徐道人抬头瞥了一眼那翠绿的身影。长剑再次轻点,一颗不起眼的、黄豆大小的石子被一股柔韧的巧力弹起,划过一道精准得近乎完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击中了碧翎雀栖息的树枝末端。树枝微微一颤,受惊的雀儿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鸣叫,“扑棱”一下振翅飞起,翠绿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谷地深处更茂密的丛林之中。
“嗯,清净了。”徐道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采摘那些普通的凝露草。他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株都采得干净利落。一个时辰后,他腰间的储物袋里,已经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放了足够上交任务、且品相上乘的凝露草,以及额外几株被他“特殊照顾”、灵气格外充沛、叶片肥厚得几乎滴出灵液的精品。这些精品,自然有它们更好的去处。
……
接下来的日子,徐道人的生活节奏大抵如此。采药、偶尔“失手”放跑一两只值钱的低阶灵兽、或者被执事堂点名,下山去“青溟坊”镇守剑派开设的“藏剑阁”。
镇守铺子,算是最清闲惬意的差事了。青溟坊不大,依山而建,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店铺林立,多是些售卖低阶法器、符箓、丹药、灵草和日常用品的铺子,顾客也多是附近的散修和青溟剑派自己的低阶弟子。
“藏剑阁”位于坊市东头,门面不大,主要售卖青溟剑派自己铸造的低阶飞剑、一些基础的符箓,如轻身符、火球符;以及丹房炼制的诸如“回气散”、“止血膏”之类的低阶丹药。
掌柜是位筑基中期的师兄,姓陈,为人随和,甚至有些懒散,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堂打坐或研究一本破旧的剑谱。
徐道人的任务,就是每日坐在柜台后面那张硬木椅子上,眯着眼,似睡非睡。偶尔有客人上门,询问某把飞剑的材质、符箓的威力或者丹药的效果,他便慢悠悠地睁开眼,用那沙哑而平缓的语调介绍几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更多的时候,是听铺子里打杂的炼气期小弟子小陈,和那些常来买符纸、丹药的熟客散修闲聊。
“嘿,听说了吗?下个月初八,‘多宝楼’在落霞城有场大拍卖会!”一个常来买“聚气散”的络腮胡散修,神秘兮兮地凑到柜台前,对小陈挤眉弄眼,“据说好东西不少!连筑基丹都有风声传出来!”
小陈正在擦拭一把新上架的精铁剑,闻言眼睛瞬间亮了,手里的抹布都忘了动:“真的假的?筑基丹?!那玩意儿可金贵了!得多贵啊?”
“筑基丹哪那么容易见?压轴的宝贝!”络腮胡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不过听说有几件上品法器,寒光闪闪的!还有几株上了三百年份的灵草,灵气逼人!对了,压轴之一好像是一块‘火纹铜精’!啧啧,炼器的好材料啊!拳头那么大一块!”
徐道人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火纹铜精?他心中微动,可以炼入五行珠中!落霞城…多宝楼…他默默记下。
几天后,徐道人向秦海川告了几天假,理由是要去山下的“清河镇”探望一位多年未见的“故友”。秦海川正忙着准备冲击筑基中期,闻言爽快地批了假,还叮嘱他路上小心。
落霞城比青溟坊大了数倍不止,城墙高耸,人流如织,修士的比例也明显高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灵气和市井气息。多宝楼位于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座气派的朱红楼阁。一楼的拍卖大厅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多是炼气期修士和囊中羞涩的散修,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灵草味和兴奋的气息。徐道人交了十块下品灵石的入场费,领了个“丁字十三”的号牌,在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拍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多是些低阶修士用得上的:五十年份的黄精、一把刃口有些卷边的下品法剑、几张绘制粗糙的火蛇符、一阶妖兽“铁甲猪”的獠牙和皮甲、某个小宗门流出的基础丹方…竞价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兴奋的尖叫和懊恼的叹息。徐道人犹如一个真正的看客,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睛里倒映着台上台下的人影晃动。偶尔遇到感兴趣的物件,比如一块蕴含精纯土灵气的“戊土石”,他也只是微微摇头,从不举牌。
“下一件拍品!”拍卖师是个声音洪亮的中年胖子,他拍了拍手,两名壮汉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上台,“一阶灵兽,‘追风貂’幼崽一只!此貂速度奇快,嗅觉灵敏,是追踪寻宝、探查地形的绝佳帮手!驯养得法,将来或可成为得力灵宠!起拍价五十下品灵石!”
笼子揭开,一只毛茸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像黑豆般滴溜溜转的小貂出现在众人眼前,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五十五!”
“六十!”
“我出六十五!”
“七十!”
……
几个衣着光鲜、看起来像是修仙家族子弟的年轻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最终被一个身穿锦袍、手持折扇的公子哥以一百八十五块灵石的高价拍得。他得意洋洋地摇
;着扇子,在同伴的簇拥下,抱着装有幼貂的灵兽袋,提前离场,享受众人羡慕的目光。
徐道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拍卖厅门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慢悠悠地起身,也随着人流离开了多宝楼。
城外的官道旁,有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徐道人看似随意地朝着那个方向踱步而去。果然,刚走近树林边缘,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和威胁声。
“小子!识相点!把灵兽袋和身上的灵石交出来!哥几个只求财,不想伤人!”一个粗嘎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是那个锦袍公子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
“少废话!再啰嗦,老子先在你身上开个洞!”另一个声音更显凶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