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战被宫中使者带走,如同在刚刚平静些许的湖面又投下了一块巨石。“秦氏工坊”内那热火朝天的景象,仿佛被瞬间冻结。叮当声停了,鼓风声歇了,炉火虽然还燃着,却似乎也失去了那股向上的、灼热的精气神。
所有人,从黑伯、百里秀这样的核心,到二牛、柱子这样的普通士卒,再到石锤等新近投靠的人,都僵在了原地,目光追随着秦战消失在营区小径拐角的背影,脸上写满了茫然、恐惧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惶惑。
百夫长……被王上叫去了?是福是祸?工坊……还能继续吗?他们刚刚尝到的一点甜头,那堆还未焐热的粮食,那让人安心的“分红”……会不会转眼就成了泡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比之前面对军需官刁难时更加沉重。那时,至少还有秦战顶在前面,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给大家指明方向。而现在,主心骨突然被抽走了,留下他们这群人,像是一下子被抛入了无边无际的、充满未知的黑暗里。
“都……都愣着干什么?!”二牛第一个反应过来,强自镇定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该干嘛干嘛!头儿……头儿只是去面见王上,是好事!说不定回来就有封赏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王心难测,谁知道等待秦战的是什么?伴君如伴虎,这道理连二牛都懂。
人群骚动了一下,却没人动弹。黑伯望着秦战离去的方向,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手里的锉刀无意识地刮擦着一块铁料,发出刺耳的噪音。百里秀站在原地,指尖的玉珏停止了转动,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玉石硌得皮肤生疼,她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计算和担忧。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被人忽略的角落,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是荆云。
他的伤势在这些天的静养和百里秀的精心调理下,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但行动已无大碍。他原本一直如同影子般待在营房最里间的阴影里,无声无息。此刻,他却慢慢站了起来,动作依旧有些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营房门口,那个秦战平时习惯站立、眺望整个工坊的位置。他就那样站着,背对着所有人,身形瘦削却挺直,像一截插在泥土里的枯木,又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没有秦战那样鼓舞人心的言语,也没有百里秀那般精于计算的头脑,更没有黑伯巧夺天工的手艺。他只有一样东西——对秦战命令的绝对执行,以及……杀戮的本能。
然而,他此刻站在那里的姿态,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工坊内死寂的气氛,似乎被这沉默的身影打破了一丝缝隙。人们看着荆云的背影,那背影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却莫名地让慌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点。
二牛咽了口唾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问:“荆……荆云大哥,咱……咱现在怎么办?”
荆云没有回头,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二牛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极其沙哑、仿佛锈铁摩擦般的声音,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响起:
“等。”
只有一个字。
等。等秦战回来。
可是,干等吗?工坊停滞,坐吃山空?显然不行。
百里秀最先恢复了冷静。她走到荆云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外面依旧有些混乱的工坊空地,声音清冷地开口:“秦百夫长临行前,未有交代。然,工坊不可停,人心不可散。”
她顿了顿,继续道:“黑伯,技术之事,依旧由你全权负责,按既定流程,继续打造箭矢,质量不可下降。”
黑伯闻言,重重哼了一声,像是把所有的担忧和焦虑都发泄在了这声哼里,他转身,对着还在发愣的工匠们吼道:“都聋了吗?听见没有?该生火生火!该打铁打铁!谁要是敢偷懒,坏了规矩,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工匠们被他一吼,下意识地动了起来,炉火重新被拨旺,鼓风囊再次发出喘息,叮当声零星响起,虽然远不如之前有干劲,但总算没有彻底停摆。
百里秀又看向二牛:“二牛,你负责的‘外交’与后勤照旧,打探消息,交换物资,尤其留意……咸阳宫那边的任何风声。”
“明白!”二牛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任务,慌乱减轻了不少。
最后,百里秀的目光落在了荆云身上,带着一丝审慎:“荆云,如今工坊与外界的物资往来日益频繁,秦百夫长不在,安全输送尤为关键。此事,恐需你来担起。”
运输安全,一直是个隐患。之前规模小,二牛带几个人就能搞定,但随着交易量增加,尤其是那些品相好的铁料和大量粮食的流动,难免会惹人眼红。军营里也并非铁板一块,宵小之辈、或是某些势力的暗中手脚,防不胜防。
荆云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工坊外那条通往其他营区、蜿蜒如肠的小路,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什么,
;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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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百里秀以为他拒绝或者没听进去时,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人。要人。”
百里秀微微蹙眉:“你需要多少人?现有的人手你可以调配……”
“不够。”荆云打断她,言简意赅,“要能打的,听话的,不怕死的。”
他不需要懂技术,不需要会算账,甚至不需要多聪明。他只需要最纯粹的战斗力和执行力。
百里秀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略一思索,便对二牛道:“二牛,你去问问,咱们现在这些人里,还有谁自认身手不错,或者以前在边军做过哨探、斥候的,愿意跟着荆云,负责工坊物资的押运护卫。”
消息传下去,工坊内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跟着荆云?这个平时沉默得像块石头、眼神冷得像冰的伤兵?负责押运?那可是个刀头舔血的活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响应者竟然不少。有原来戊-十七幸存下来的老兵,他们见识过荆云在战场上如同鬼魅般的身手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对他有种本能的信服;也有几个新投靠来的、在原部队不得志的刺头或者实在汉子,觉得在工坊里抢锤子不如在外面跑动更自在,而且“物流队”听起来,似乎比天天对着炉火更有“前途”。
最终,算上荆云自己,一支十二人的、临时拼凑起来的“物流队”算是初步成型了。人员成分复杂,脾气秉性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神里都带着点桀骜和野性,不是安分守己的主。
荆云甚至没有进行一次像样的训话。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几乎没有焦距的眼睛,缓缓扫过这十一个站在他面前、神色各异的汉子。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所过之处,原本还有些散漫、甚至带着点审视意味的汉子们,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收敛了脸上的随意。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碾压般的压迫感,无关职位,只关乎实力和……杀气。
“规矩,三条。”荆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砸进每个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