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家被抄,她才明白那些数字背后是什么——是朝中大臣通过织造局洗钱的证据,是三皇子一党敛财的渠道,也是陆明轩用来攀附权贵的投名状。
她睁开眼,手指在桌面上虚画。
“丙寅年三月,苏绣百鸟朝凤图十幅,账记五百两,实出三千两,差额入‘锦’字库。”她低声念着,指尖划出无形的轨迹。
“锦”字库——那是三皇子私库的代号。
她起身,忍着脚痛走到床边,从暗格里重新取出那本空白册子。翻开第一页,她犹豫片刻,最终落笔。
不是直接抄录账目,而是用了一种更隐晦的方式:以《茶经》章节为索引,以茶叶种类和数量对应丝绸种类和金额。
比如,“壹之始,茶之源”对应丙寅年;“山南,以峡州上”对应苏绣;“其价,如金”对应三千两。
这样写,即使册子被现,外人也只会以为她在研究茶道。只有她和知道解码规则的人,才能读懂其中的秘密。
她写了三页,手腕开始酸痛。不是身体累,是精神的高度集中让她疲惫。那些数字像刻在骨头上,每一次回忆都伴随着沈家满门鲜血的画面。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已近午时。
沈清弦停笔,将秘密账册藏好,又将陆府用度预算的账册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唤来春杏:“送去给管家吧。”
春杏接过账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姨娘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歇歇?”
“无妨,昨夜没睡好而已。”沈清弦摆摆手。
等春杏离开,她才允许自己露出疲惫的神情。脚踝的疼痛越来越明显,药膏的效果正在减退。她重新上药,这次多抹了一些。
接下来,她要等。
等萧执那边的消息,等与他的会面,等一个破局的机会。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
整个下午,沈清弦都在绣那幅未完成的兰草图。针线在绸缎上游走,她的心思却全在今晚的子时之约。
春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进出格外频繁,一会儿送茶水,一会儿问晚膳想吃什么,一会儿又说外头风大要关窗。每次进来,眼睛都在屋里四处打量。
沈清弦知道,这是王氏的吩咐——盯紧她。
她不慌不忙,偶尔和春杏说两句话,态度温和如常。但心里已经在盘算:今晚如何避开春杏出门?脚伤能否支撑她翻墙?如果被现,该如何应对?
晚膳后,她借口脚疼,早早让春杏去休息。
“姨娘真不用请大夫看看?”春杏站在门口,迟疑道。
“不必,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沈清弦靠在床头,面色确实苍白。
春杏这才退下,但沈清弦听见她在门外停留了片刻,才真正离开。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慢慢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深灰色的粗布衣裙——这是她前阵子让春杏去成衣铺买的,说是要做里衣,其实一直藏着。换上后,又在外面罩上日常的衫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
戌时、亥时、子时……
当更鼓声传来,沈清弦吹灭油灯,轻手轻脚地推开后窗。脚踝的疼痛让她动作迟缓,翻墙时差点摔下去。落地时,伤脚先着地,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她靠着墙喘息片刻,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朝土地庙走去。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巷子深处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狗吠声偶尔传来。沈清弦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没有停。
土地庙就在前方。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光——不是烛火,像是夜明珠之类的东西。她推门进去,看见庙里已经有人了。
萧执背对着她,站在香案前,正看着墙上斑驳的神像。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
这是沈清弦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
前世她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这位异姓王,印象中是个冷峻威严、不苟言笑的人。但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他的面容比想象中年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抿得有些紧。
“沈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
“王爷。”沈清弦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脚伤让她站立不稳。
萧执的目光落在她脚上:“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沈清弦直起身,从袖中取出那本秘密账册的副本——只有三页,但足够了,“这是妾身给王爷的见面礼。”
萧执接过,就着夜明珠的光线翻开。
起初,他眉头微皱,显然看不懂这些“茶道笔记”。但看了几行后,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抬头看向沈清弦:“这是……”
“江南织造局,丙寅年至戊辰年的部分账目。”沈清弦平静地说,“‘锦’字库的出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