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荒废千百年的山神古庙,竟突兀地出现了新燃的香火痕迹——灰烬尚温,余烟袅袅,空气中飘着松脂燃烧的清香;某个无名野祠前,有稚嫩的孩童偷偷放上了一篮野果——桃李微酸的气息混着晨露湿润的草味;更有甚者,南疆一处村落,竟将天庭明令废除的旧土地牌位重新擦拭干净,供奉起来,旁边用朱砂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虽除籍,仍是我家人”。
那朱砂未干,红得刺目,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
随行的监察吏们面面相觑,正欲上前依法清除,谢无歧却抬手制止了。
“不必。”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将此地民情波动,详细记录在案。”
如此反复,一路行来,他非但未曾制止一处,反而命手下记录了整整一百零三条此类“异动”,并亲自将其归档,批注为“潜在英灵候选”。
这份加密的档案,却不知为何,被青蚨娘截获了一丝数据流。
她对着算盘推演良久,噼啪之声如急雨打檐,终于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沈观灯道:“帝君……他好像在帮我们建一份更完整的名单。”
沈观灯正凭窗远眺,望着天际那片比往日更加明亮的灯海,淡淡道:“他不是在帮我们。他只是在把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交给我们来做。”
这场由下而上的风暴,终于让某些存在无法再坐视不理。
刑无赦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铭世堂大门前,他手持律鞭,一步步踏入,每一步都带着阴律阁万年不化的寒气——靴底踏过青砖,霜纹蔓延,空气凝结出细碎冰晶,出细微的咔嚓声。
“沈观灯!”他声如寒铁,怒斥道,“你蛊惑人心,私开神册,已是乱了法纲!如今竟敢聚众造势,撼动三界根基,罪加一等!”
沈观灯端坐案后,不避不让。
她没有争辩,只是将一份落满灰尘的陈年卷宗,缓缓推至案前。
那正是百年前,三位护土神因香火断绝而被注销神格的卷宗,执笔者,正是刑无赦本人。
“大判请看。”沈观灯指着其中一页,上面有他亲手写下的朱批:“香绝即陨,依法注销。”
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你写‘香绝即陨’,可你知道,他们被注销前,通过监察镜传回阴律阁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刑无赦瞳孔骤缩。
沈观灯一字一顿地念道:“他们说,‘求大人代我告诉乡亲,西边的渠,修好了’。”
这句话如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刑无赦的神魂之上。
他浑身剧震,黑色的面帛之下,传来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仿佛胸腔里压着整座崩塌的山。
“你撕的是天庭的赦令,百姓记得的是活命的恩情。”沈观灯站起身,直视着他,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悲悯的锋利,“你封的是他们的口,可人心,是会自己烧灯的。”
刑无赦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那句话灼伤,靴跟撞上门槛,出一声闷响。
他手中的律鞭出不甘的嗡鸣,最终,他却一言不,转身仓皇离去,背影在铭世堂的灯火中显得无比狼狈。
数日后,阴律阁内,异动陡生。
负责焚毁废弃赦令的“终裁炉”在无人催动之下,竟自行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呈幽蓝色,无声燃烧,却不时爆出噼啪脆响,如同某种古老语言在低语。
守卫的鬼卒惊骇地现,那平日里沉默如石雕的哑律童,正跪在炉前,脸上那数十道由律法之力凝结的封口线,竟在烈火的映照下,如干枯的树皮般自行剥落、碎裂,化作一只只黑色的灰蝶,纷飞而出!
而那蝶翼扑动时,竟带起一阵极轻的童谣哼唱,似曾相识,却又抓不住词句。
而在那炉内燃烧的残诏之上,竟浮现出一行从未有过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师父叫林守安。他是为了护住整个村子,被山崩活活压死的村神。”
满阁惊骇之际,谢无歧缓步而入。
他无视了周围跪倒一片的鬼吏,径直走到炉前,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任由一只即将燃尽的灰蝶落于指尖——那蝶触感轻若无物,却烫得他眉心一跳。
他未一言,只是将那片脆弱的灰烬,轻轻收入袖中。
随即,他将手中的监察帝君令,往地面上轻轻一叩。
叮——!
一声清脆如玉石相击的轻响,瞬间传遍整个幽冥。
刹那间,忘川之上,那片由新旧神灯组成的浩瀚灯海,竟为之齐齐共振,万千灯火,如听号令,同时向上猛地一跳!
忘川彼岸,铭世堂中。
沈观灯刚刚将《英灵录》第八十九位神只的名录最后一笔刻下。
她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边。
一道微光,正悄然破开阴律阁上空万年不散的阴云。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原来,你也会烧封条。”
她忽而回头,望向角落那盏早已熄灭的小油灯——灶蜕婆白日坐过的地方,灯芯竟无声复燃,摇曳出一个极淡的“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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