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道种入海,前路何方
刹那舟如一叶挣脱了琥珀的幽蓝流光,自那片正在无声崩解、重归永恒虚无的冰泪之岛边缘射出,一头撞入前方无边无际、黯淡死寂的星尘带。
最后一点源自冰帝遗泽的微光,在船尾彻底熄灭,仿佛一场盛大而悲怆的梦境骤然醒来。船舱内,只剩下凝滞的沉重呼吸,与舷窗外那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永恒的黑暗虚空。
静。
一种与冰泪岛内凝固的、富含道韵的死寂不同,这里是纯粹的、虚无的、连“寂灭”概念都稀薄到近乎不存在的空寂。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灵气波动,只有破碎的星辰残骸、冰冷的宇宙尘埃,以及远方垂死星辰散出的、有气无力的微光,勾勒出这片被遗忘星域的荒芜轮廓。
路站在船,回望。那座曾汇聚了所有悲伤与等待的、泪滴状的冰封岛屿,此刻正化作一场无声的、浩大的崩塌。巨大的冰晶泪珠从底部开始,寸寸碎裂,剥落,分解为最细微的冰尘,混合着漫天终于开始自由飘落、却已无人观看的雪花,坠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虚空。没有轰鸣,没有炫光,只有一种缓慢的、不可抗拒的、归于彻底“无”的湮灭过程。冰亭、棋局、石碑、划痕、枪痕……所有冰帝存在过的证明,所有那万古守望的痕迹,都在无声中化为乌有。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冰原上那两行正在风雪中消散的、以大道之力凝成的冰晶字迹:
“去也。勿念。”
“……其实,有点想他。”
字迹闪烁了一下,如同一声跨越了万古时光、最终得以释然的、轻微叹息,然后彻底碎灭,再无痕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温柔的手攥了一下,微微疼。眉心的“刹那永恒”道种散着恒定微凉的气息,怀中那枚已光泽尽失、只余一丝残温的同心佩静静贴着肌肤,寂灭号古舟——不,此刻或许该称其为“刹那舟”了——在识海中沉寂,唯有新生的、散着亘古冰封与宁静守望意境的器灵虚影,静静伫立。
所有的悲怆、所有的震撼、所有的领悟,最终都沉淀为一片空茫的、带着铁锈般腥甜回味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路…路小子……”岳山嘶哑干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船舱内几乎凝固的寂静,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慕遮他…快不行了!”
路猛地从凝望中回神,所有情绪瞬间压入心底,转化为冰冷的焦灼。他霍然转身,一步跨到岳山身边。
苏慕遮的情况比离开冰泪岛时更加糟糕。他躺在刹那舟光晕凝结的甲板上,面如淡金,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每一次呼吸都绵长而冰冷,不似活人。那源自诡影、蕴含诡异“血毒”与“寂灭”道韵的灰白死气,已彻底蔓延过心口,正向脖颈与面部侵蚀。灰白所过之处,血肉并非简单的枯萎坏死,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晶莹的、仿佛正在向某种永恒寂静物质转化的灰质化,皮肤下布满蛛网般、深可见骨的冰裂纹路,裂纹深处,隐约有极淡的血色与黑气交织蠕动,不断尝试冲击、侵蚀着体表那层由路“永恒寒气”维持的、淡蓝色的冰晶封印。
这伤势,已越了寻常的道伤或毒患,更像是一种针对生命本源、融入了“血秽”与“死寂”两种可怕道韵的、恶毒的“法则性”污染与侵蚀。
路单膝跪地,一手按在苏慕遮心口上方三寸。混沌星寂之力与一丝精纯的“永恒寒气”混合渡入,如同将滚烫炽烈的铁水强行浇入万载不化的、已被污染侵蚀的玄冰,出“嗤嗤”的、激烈对抗与湮灭的刺耳声响,消耗大得惊人。那灰白死气仿佛拥有诡异的“生命”与“同化”特性,在路力量冲击下,竟如活物般微微退缩蜷曲,随即又以更缓慢、更顽固、更阴毒的姿态,反向侵蚀、同化、消化着路渡入的力量,将其中的寂灭道韵转化为更阴沉、更死寂的寒意,反哺自身。
“永恒寒气”能做的,也仅仅是凭借其更高阶的“凝固”与“恒定”道韵,将这侵蚀过程极大地延缓、冰封,如同为一座内部仍在缓慢燃烧的火山,覆上一层坚冰外壳。但冰壳之下,毒火仍在蔓延,苏慕遮所剩无几的生机,仍在被一丝丝抽离、转化。
更麻烦的是,维持这“冰封”状态,对路的神识与道韵消耗巨大。眉心处的“刹那永恒”道种微微旋转,散出的永恒寒气细流,正以缓慢但清晰可感的度变得稀薄。这力量源自冰帝最后的馈赠,用一分便少一分,在此地虚空之中,几乎无法得到补充。而路自身的混沌星寂之力,虽能与这股寒气共鸣、辅助,但对那诡异的灰白死气却收效甚微,大半消耗都用于维持封印的稳定。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一半源于心神极致的损耗,另一半,则是清晰感知到“储备”不断减少带来的、冰冷的压力。
“只能延缓,无法根除。”路声音沙哑,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这死气…蕴含‘血毒’与某种极高阶的‘寂灭怨秽’,已与苏师兄本源纠缠。我的‘永恒寒气’仅能将其暂时‘冻结’,拖延时间。但…拖不了多久。”他看向岳山,眼中布满血丝,“最多…十五日。十五日内若找不到根治之法,或更强力的同源‘永恒’之力补充,冰封将破,侵蚀入魂,纵是神仙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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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山双目赤红如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抱着苏慕遮的双臂肌肉贲张,仿佛要捏碎自己的骨头:“十五日…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里找解救之法?!”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路,“你那罗盘!那鬼罗盘不是指了个新方向吗?那里有没有希望?!”
路沉默,取出怀中那枚微微搏动的“玄机罗盘”。罗盘核心,那点暗红光芒,正以一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指向星尘带深处某个未知的方位。与此同时,他眉心的“刹那永恒”道种,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共鸣悸动,并非指向罗盘方向,而是仿佛在遥远星空的彼端,有什么同源、或至少相关的“永恒”道韵,引起了它的感应。
“罗盘所指…道种亦有微鸣。”路的声音低沉,“那里…或许有同源之物,或…契机。”
“那还等什么?!走啊!”岳山低吼,如同困兽。
“岳师兄,稍安。”路按住他颤抖的手臂,目光转向船那始终沉默的白衣虚影——“刹那”器灵,“刹那,前方如何?罗盘所指,是何去处?有何险阻?苏师兄的伤势…那处可有化解之机?”
“刹那”的虚影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眸光扫过气息奄奄的苏慕遮,扫过路手中的罗盘,最后落在无垠的黑暗虚空,声音淡漠无波,却带着一种检索庞杂记忆的细微滞涩:
“目标方位,距离极远。以此舟当前状态,全航行,需约…二十日。途中将穿越三处不稳定星域,存在空间褶皱、残存古阵波动、及未知风险。警告:航行时间仅为理论最优值,途中若遭遇任何不可测空间乱流或干扰,每延误一日,伤者体内死气侵蚀度,预计加剧三成。抵达时间,可能晚于伤者极限。”
“三成?!”岳山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惨白。这已不是简单的“晚于”,而是致命的倒计时!
路的心也沉到谷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追问道:“那处究竟是何地?可有救治之法线索?”
“刹那”继续道,语调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与…不确定:“旧主残留记忆中,对此类融合‘血秽’与‘高阶寂灭’的侵蚀道伤,提及不多。相关记忆碎片严重残缺,且存在污染痕迹,检索结果可信度评估低于六成。根据现有碎片,关键词如下:净天琉璃火、造化青莲实…传说级神物,有涤荡万秽、重塑本源生机之效。但记录状态矛盾:一说已于上古绝迹;一说存于某处绝地,但坐标丢失;一说其存在本身即为传说杜撰。获取概率:极低,近乎渺茫。”
它顿了顿,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船舱,投向罗盘所指的深邃方向:“另有一条路径记录。此死气源于血族本源邪法,蕴含其族裔特有的‘血毒’与‘陨灭怨念’。理论上,寻其力量源头,或寻得天然克制、净化此类秽物的至高生机之源、神圣之火、或…同源但更高阶的‘寂灭’或‘永恒’道韵,以更高位格压制、拔除、或转化,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