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通往金川村最近驻地的公路旁,一个简陋的休息区。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内心的焦虑,清晰地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环境的变迁,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正在靠近那片受伤的土地。
陈父望着愈发荒凉的景致,紧紧握着身旁妻子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安慰和力量,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同样一片冰凉,甚至渗出冷汗。
休息区里,一辆长途大巴的电视正循环播放着关于金川村沙尘暴的最新航拍新闻。主持人沉痛的声音介绍着灾情的严重性。
画面掠过一片又一片几乎被夷为平地、难以辨认原貌的废墟,黄沙覆盖了一切,只有些残破的木梁和砖石倔强地探出头来。
陈母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背包带子。
突然,当镜头扫过一处塌陷的院墙时,她发出一声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叫:“阳阳!!那是阳阳的院子!我看见他的蓝衬衫了!就挂在那半截断墙上!!”
只见画面中,一堆残砖碎瓦旁,一根歪斜的木桩上,依稀挂着一抹熟悉的蓝色,在漫天黄沙的背景下,显得格外
;刺眼、格外脆弱。
那抹蓝色,正是陈阳离家时穿走的那件衬衫的颜色!
极度的惊恐和担忧,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这个本就心力交瘁、一路强撑的母亲。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晕厥在丈夫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玉芬!玉芬!”
陈父焦急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周围一阵忙乱。
张教授和几个女孩也立刻围了上来,掐人中、喂热水、寻找休息区的工作人员帮忙。
好一会儿,陈母才缓缓苏醒过来。
她眼神空洞地茫然四顾,仿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几分钟后,意识逐渐回笼,巨大的悲伤和担忧再次席卷了她。
她没有再哭喊,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她苍老的脸颊滑落,迅速浸湿了衬衫前襟的布料。
傍晚六点,距离金川村最后五公里处。
车被迫停了下来。不是路况不好,而是根本没有路了。
前方,一座巨大的、新形成的流动沙丘,像一道从天而降的黄色巨蟒,彻底掩埋了原本就崎岖的土路,阻断了通往村庄的最后希望。
夕阳的余晖给沙丘染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却更显得前路的绝望。
张教授第一个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也没有招呼其他人,径直走到车队后备箱,抢过一把不知道谁准备的铁锹,二话不说,就开始奋力铲除挡路的流沙。
他的动作或许不如年轻人那样迅捷有力,甚至因为年纪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笨拙,但他弯腰挥铲的那份决绝、那份与时间赛跑的急切,却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勇气。
大家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纷纷下车,寻找一切能用的工具,甚至用手,加入到了清障的行列。
很快,一条人力组成的传送带在沙丘前形成,一铲铲、一捧捧的沙土被传递到后方。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沙土落地的沙沙声,汇成了一曲与自然抗争的悲壮乐章。
“看!那边!有车灯!好多车灯!”
正在奋力铲沙的杨桐桐突然直起腰,指着沙丘后方遥远的地平线,激动地喊道,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
远处,卷起的沙尘中,出现了几盏异常明亮、稳定移动的车灯,紧接着,是更多……
很快,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几辆涂装着军绿色迷彩、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重型装甲工程车,在一辆越野车的引导下,冲破沙尘,轰鸣着驶近。
一名身着迷彩服、肩章显示其指挥官身份的军人利落地跳下车,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径直走向满身沙尘、仍在挥锹的张教授,“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而有力:
“教授!我们是奉命前来打通金川村生命通道的工程救援部队!请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保证,以最快速度清理障碍,把你们和所有救援物资,安全送进村!”
这一刻,希望如同黑暗海面上骤然亮起的灯塔,强烈而温暖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每个人心中积压的阴霾和绝望。几个年轻的志愿者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欢呼声。
夜幕彻底降临,金川村废墟之上。
曾经充满生机和烟火气的家园,此刻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清冷月光下投下支离破碎、凄凉的影子,如同大地的伤疤。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和一种灾难过后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几顶军绿色的救援帐篷已经顽强地支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帐篷里透出,如同这片刚经历重创的土地上,重新搏动起来的、顽强的心脏,微弱,却坚定。
当满身黄沙、疲惫不堪却目光异常坚定的张教授一行人,跟在轰鸣的工程车后,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终于踏进村口那,那些正在忙碌的救援人员、白衣天使般的医护人员、以及劫后余生、脸上带着茫然与悲戚的村民们,似乎心有灵犀般地,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自发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那一双双望向他们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身心俱疲的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依靠和援手时,重新点燃的感激和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这条路,仿佛穿越了生死,连接着废墟与新生。
路的尽头,临时设立的医疗点旁,陈阳正和一位医护人员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一位腿部受伤的老人抬上一副担架,准备转移至更安全的地方。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尘土,难以置信地、死死地定格在了人群前方那两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上——他的父亲,和他那明显憔悴苍老了许多的母亲。
这个在沙暴最猛烈时不曾退缩、在房屋倒塌时不曾流泪、在安抚村民时始终坚强的汉子,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担当,在至亲面前瞬
;间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