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的试验田,老胡杨浓密如盖的树荫下,阿古拉奶奶端着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沙枣糕,笑盈盈地塞到她手里。
“慢点吃,娃娃,甜吧?下次来,奶奶给你做更甜的,用新收的沙枣!”
那份甜糯的、带着独特果香的滋味仿佛还在唇齿间萦绕,“下次来更甜”的承诺言犹在耳。
然而此刻,这温暖的记忆却化作了最尖锐的钩子,拉扯着她的心脏,带来阵阵揪心的疼痛。
“立刻!给我订最快一趟去阿拉善的机票!不管什么航班,不管什么舱位,越快越好!”
她猛地转向身旁的助理,声音因极度的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清晨六点,京科大学,那间堆满书籍和种子标本的办公室。
张教授在那张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旧沙发上,被一阵极其急促、仿佛带着不祥预兆的电话铃声惊醒。
窗外,天光尚未完全放亮,校园一片静谧。电话那头,是他二十多年前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已在国家气象局担任重要职务,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老师!刚出来的紧急分析数据!金川村所在的区域,昨晚沙尘暴核心区的瞬时风速,突破了我们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情况……非常非常糟糕,可能……是毁灭性的!”
残留的睡意瞬间被这消息驱散得无影无踪。张教授猛地坐起身,老花镜滑落到鼻梁下端也顾不上推,立刻拿起平板电脑,点开学生同步发来的实时气象云图与数据分析平台。
屏幕上,那条代表风速变化的曲线,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剧烈飙升,像垂死病人心电图最后那下疯狂的跳动,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峰值,然后……骤然跌落,如同生命线的断绝。
那条曲线,无声地诉说着昨晚那片土地上曾经降临过的、毁灭性的力量。
他愣愣地盯着那条曲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去年秋天,在金川村那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沙地试验田里的场景。
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画面,那些质朴而充满希望的眼神……
难道,这一切的努力与希望,都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无情的天灾彻底摧毁吗?
一种深沉的痛惜与强烈的责任感,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坐直了身体,眼中最初的震惊与痛心,迅速被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所取代。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因刚醒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我,张建军。帮我取消最近三天所有不紧要的会议和安排,协调最快前往阿拉善的交通方式……对,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那座白墙黛瓦、临水而建的老宅里。
陈母从一场极其逼真、令人心悸的噩梦中惊醒,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心慌得厉害,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前的白发和单薄的睡衣。
她用力推醒身旁熟睡的丈夫,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惧和颤抖:
“他爸!我……我梦见阳阳了!就在一片望不到边的风沙里,那风大的呀,呜呜地叫,像鬼哭一样,沙子打在人脸上生疼!阳阳就在风沙里头,穿着他那件旧蓝衬衫,被风吹得站不稳,他朝着我喊‘妈!妈!’,伸手想让我拉他一把……可我、我怎么跑也跑不动,怎么伸手也够不着他……眼睁睁看着风要把他卷走了……”
她的话语破碎,带着哭音,仿佛还沉浸在梦魇的恐惧之中。
话音未落,床头柜上那部老式固定电话,如同撕裂宁静的利刃,骤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铃声,打破了黎明时分水乡特有的静谧。
陈父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伸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张教授打来的,声音沉重、简练,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告知了金川村遭遇特强沙尘暴袭击、村庄损毁严重的情况,并强调陈阳人没事,只是村子毁了,他和几个同学正准备赶过去。
挂了电话,陈父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妻子那双充满了惊恐和询问的眼睛,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掩不住沉重的语调说:“是张教授。金川村……出了很大的沙尘暴,百年不遇。
儿子应该没事,但是……村子基本毁了。”
陈母听到“儿子人没事”时,刚松了一口气,但“村子毁了”几个字又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腿一软,直接从床边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压抑不住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肩膀因抽泣而剧烈地颤抖着。那是她儿子扎根奋斗的地方啊!
几分钟后,她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用手背擦掉眼泪,默默起身,开始机械地、却又异常迅速地收拾简单的行李。
上午十点,首都机场T2航站楼,国内出发大厅人流如织。
喧嚣的环境中,一群从不同方向匆匆赶来、却怀着同一份焦灼、奔向同一个目的地的人们,在此刻,如同被命运牵引般,终于相遇。
苏晓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无比沉重的专业登山包,里面是她连夜从实验室和24小时药店搜集来的各种急救药品、无菌纱布、绷带、消毒液和简单医疗器械,背包的重量让她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未干的泪痕。
陈静拖着一个看起来就无比结实耐用的RmOWa行李箱,里面除了必要的个人物品,更装着充满电的多个大容量备用电源、一部昂贵的卫星电话、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她通宵未眠整理的详细紧急物资清单、各方救援联络方式和初步的援助方案。她精致的妆容依旧,却难以完全掩盖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深切的忧虑。
杨桐桐则背着一个硕大的多功能双肩背包,里面塞满了她在机场便利店能买到的所有高能量即食食品、巧克力、瓶装水和基础生活用品,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明显是刚刚打包好的纸箱,里面装有应急药品、暖宝宝、手电筒等物资。
陈阳父母也拖着两个大的行李箱,里面同样装满了采购的生活必需品。
“还是……还是联系不上穗儿……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
苏晓一看到两位姐姐,一直强忍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眼圈又红又肿,显然从得知消息后一路都在哭泣和担忧。
陈静立即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苏晓微微颤抖的身体,同时也将走过来的杨桐桐一起揽入怀中。
她的怀抱并不算十分温暖,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力量。
她的声音因熬夜和焦虑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和果断:“我都查过了,受沙尘暴后续影响,所有直飞阿拉善的航班全部取消了。没关系,教授已经联系好了车,我们先想办法到离金川村最近的驻地汇合,再一起想办法进村!”
就在这时,张教授匆匆赶到了汇合点。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那件在实验室里沾了些许泥土和植物汁液的白大褂,额上还带着因为奔跑和急切而渗出的细密汗珠,花白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都到了?好,好!”
他扫视了三个女孩和陈阳父母一眼,目光在她们疲惫却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感慨万千,没有多余废话,直接说道,“我们直接去高铁站,车已经安排好了在门口等。我们先乘火车到阿拉善,再转车到离村最近的驻地,跟当地刚刚成立的应急救援指挥部汇合,然后无论如何,想办法进村!”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但那双阅尽风雨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异常坚定的、要与灾难抗争到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