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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公跪迎记(第2页)

“宫门已闭,无诏不得擅入!来者何人?”禁军校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洪亮,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卢氏掀开轿帘一角,露出半张脸,声音清冷:“烦请通禀,左仆射房玄龄之妻卢氏,有急事寻夫。”她的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校尉显然认出了她,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夫人,宫禁重地,夜不入人。房相此刻尚在甘露殿侍宴,恐不便惊扰。请夫人回府稍候,宴毕房相自当归家。”

“侍宴?”卢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头那簇火苗“腾”地一下窜得更高。她放下轿帘,端坐轿中,声音透过轿帘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劳校尉,妾身就在此等候。”她不再要求入宫,但那份固执的等待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校尉无奈,只得派人飞报宫门值守的内侍监。

时间一点点流逝。宫墙内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如同嘲讽的细针,一下下扎在卢氏的心上。她端坐轿中,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就在她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宫门侧边一道供内侍通行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身着绯袍的内侍匆匆走出,身后跟着方才报信的禁军。

内侍来到轿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夫人,房相仍在甘露殿伴驾。陛下兴致正浓,宴饮未歇。天寒夜深,夫人千金之躯,还请回府安歇,莫要受了风寒。房相稍后定当……”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阵夜风恰在此时卷过,将宫墙内几缕清晰的人声送了出来。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得意,穿过厚重的宫墙,竟异常清晰地飘入卢氏耳中:

“……臣在家中,亦是……亦是一言九鼎!”

是房玄龄的声音!

卢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所有的担忧、焦虑、等待的煎熬,在这一刻被这句狂妄之言彻底点燃,化作滔天怒火!什么贤淑端庄,什么宰相夫人仪态,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猛地掀开轿帘,一步跨出轿子,动作快得让旁边的内侍和禁军都来不及反应。

“开门!”卢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在寂静的宫门前炸响。她脸色煞白,双颊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一双凤目圆睁,里面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两道柳眉几乎倒竖起来,直指鬓角。那平日里温婉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凌厉的煞气,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周遭的禁军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夫人!万万不可!”内侍大惊失色,慌忙上前阻拦,“擅闯宫禁是死罪啊!”

“死罪?”卢氏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她看也不看那内侍,目光如电,直射向紧闭的宫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胆敢大放厥词的夫君。她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内侍,力道之大,竟将那内侍推了个趔趄。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以贤德著称的宰相夫人,竟不管不顾,径直朝着那扇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承天门冲了过去!她的脚步又快又急,深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扑向猎物的猛禽。

宫门前的禁军一时竟被她的气势所慑,加上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对宰相夫人动粗,竟让她几步冲到了紧闭的宫门前。卢氏毫不犹豫,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向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哐当——!”

一声巨响,在深沉的夜色中远远传开。甘露殿内,丝竹正悠扬,酒兴正酣畅。房玄龄强压着心中的忐忑,正端起一杯酒,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殿角的突厥使节阿史那贺鲁,还在回味着那句“一言九鼎”

;的深意,琢磨着大唐宰相的“家风”。

就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那声宫门被强行推开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殿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乐师的手指僵在琴弦上,舞姬的裙裾定格在半空,举杯的臣子动作凝固,谈笑的话语噎在喉间。数百道目光,惊疑不定地,齐刷刷转向殿门的方向。

只见两扇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如同旋风般闯了进来!正是卢氏!

她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门口,发髻微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深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气。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疾行和盛怒而一片潮红,那双喷火的眼睛,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席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夫君,大唐宰相房玄龄!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卢氏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满朝文武,连同御座上的天子李世民,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闯入的宰相夫人和她那已然面无人色的丈夫身上。一场风暴,已然降临在这金碧辉煌的甘露殿。

第四章急智跪迎

死寂如同有形的水银,沉甸甸地灌满了甘露殿的每一个角落。数百道目光,或惊愕,或玩味,或担忧,全都凝固在殿门口那个披风翻飞、怒意勃发的身影,以及席间那个面如金纸、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当朝宰相身上。烛火在巨大的青铜灯树上跳跃,将卢氏因盛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影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拉得又长又斜,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房玄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清晰地看到夫人那双喷火的凤目,里面燃烧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当众背叛的屈辱和痛心。那句“一言九鼎”的醉话,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完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响。擅闯宫禁是死罪!咆哮殿堂是死罪!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房家万劫不复!他甚至不敢去看御座上的天子,只觉得那无形的威压几乎要将他碾碎。

卢氏胸口剧烈起伏,深秋的寒气裹挟着她一路疾奔带来的热汗,让她鬓角微湿的碎发贴在肌肤上,更添几分凌厉。她死死盯着房玄龄,那目光如有实质,几乎要将他洞穿。方才在宫门外听到的那句狂妄之言,此刻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剧痛。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暂时压下了喉咙口的火焰,却让她的声音更加冰冷,如同碎冰相击,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大殿:

“好一个‘一言九鼎’的房相公!妾身倒要请教,这‘鼎’字,是鼎食钟鸣之鼎,还是……鼎镬烹人之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房玄龄的心上,也砸在满殿文武的心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程咬金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此刻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悄悄把酒樽藏到了案几下。

房玄龄浑身一颤,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几乎能感觉到御座方向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雷霆震怒,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这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火上浇油,任何辩白都苍白无力。家事闹到御前,已是天大的笑话,若再处置不当,便是泼天的祸事!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卢氏那冰冷的诘问余音尚在大殿梁柱间萦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宰相大人要么吓得瘫软在地,要么恼羞成怒呵斥夫人之时——

房玄龄动了。

他没有瘫软,也没有呵斥。只见他猛地从席位上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面前的酒樽,琥珀色的御酒汩汩流出,浸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但他看也不看,脸上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庄严肃穆的神情。他伸出双手,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头上略微歪斜的进贤冠,又正了正腰间象征一品大员的紫金鱼袋,将宽大的紫色官袍前襟仔细地抚平,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殿内众人被他这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连怒火中烧的卢氏也微微蹙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房玄龄整理完毕,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炯炯地看向卢氏,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斩钉截铁的意味,朗声道:“夫人此言差矣!臣适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御座上的李世民都微微挑起了眉毛。程咬金差点把藏在案下的酒樽打翻,尉迟恭的铜铃大眼瞪得溜圆。这房玄龄……莫不是被吓疯了?当着圣上和满朝文武的面,还敢嘴硬?

卢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房玄龄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

房玄龄却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肃穆的神情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郑

;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掷地,响彻整个甘露殿:“臣在家中,确是一言九鼎!这‘鼎’字,非食鼎,亦非刑鼎!乃是——说跪就跪之‘鼎’!”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愕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当朝一品宰相,国之柱石,竟毫不犹豫地双膝一弯,朝着殿门口的方向,“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那膝盖撞击金砖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响亮,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跪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头颅微垂,随即又高高抬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目瞪口呆的卢氏,声若洪钟地高呼道:

“臣房玄龄,恭迎夫人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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