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司马懿也起身,微微拱手,“能亲眼见太守治下的太平景象,便是懿的幸事。有劳林太守了。”
吕蒙见状,知道今日再谈也难有结果,只得拱手告辞:“既然如此,那蒙先回驿馆静候太守佳音。望太守早日商议妥当,勿让蒙久等。”
送走吕蒙,林凡陪着司马懿走出太守府。两人皆换了便服,只带了数名亲随,看起来就像寻常士人出游,不事张扬。
江夏城经过林凡数月的整顿,已初复生机。街道虽不似许都、建业那般繁华,却也整洁有序,路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侧的店铺大多已经开张,匠铺里传来叮当的打铁声,市集上百姓往来交易,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华佗新建的医馆前,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
;伍,皆是前来等待诊治的百姓,医馆内不时传出华佗温和的问诊声。
司马懿一路走,一路看,不时驻足,向路边的百姓、商户询问。问粮价几何,问田赋轻重,问徭役多少,问军备虚实,问百姓对太守的评价。林凡跟在一旁,一一作答,言辞谨慎,既不刻意隐瞒实情,也不泄露核心机密,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行至城北医馆前,正见华佗在门前的空地上为一名老妇施针。那老妇年逾六旬,患的是痹症,双腿肿胀变形,疼痛难忍,被家人搀扶着坐下,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华佗凝神静气,手持银针,下针如飞,精准地刺入老妇腿部的穴位,手法娴熟,快而不乱。不过片刻,老妇便面露舒缓之色,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待华佗拔针后,竟能勉强活动双腿,忍不住对着华佗连连叩谢,声音哽咽:“华先生真是活神仙!多谢华先生救我!”
司马懿远远看着,目光落在华佗身上,停留了许久,忽然转头问林凡:“这位医者,便是谯郡华佗华元化先生?”
林凡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华先生游历天下,救死扶伤,前些时日途经江夏,见百姓疾苦,便暂时留下设馆行医。林某感其仁心,特辟此地供其施术,并拨出部分府库银两,资助医馆运转,让穷苦百姓也能看得起病。”
他刻意强调华佗是“暂时留下”,便是在暗示司马懿,华佗并非江夏属臣,你若想打他的主意,恐怕没那么容易。
“华佗……”司马懿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惋惜,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丞相的头风之疾,困扰多年,遍请天下名医都未能根治。若有华先生在侧,或许……或许能有转机。”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凡已然听懂了。司马懿此来江夏,恐怕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华佗。曹操病危,若能请到华佗前往许都诊治,不仅能为曹操续命,更能为曹丕赢得民心与时间,这是天大的功劳。
“华先生确有妙手仁心,医术通神。”林凡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只是医道精深,各有专攻。丞相的头风之疾,乃是多年沉疴,根源深远,恐非针石所能轻易治愈。更何况,华先生素来逍遥自在,不喜拘束,是否愿意前往许都,林某也不敢保证。”
这话既是实情,也是隐晦的拒绝。他不能直接阻拦司马懿招揽华佗,却也不能让其轻易得偿所愿。
司马懿深深看了林凡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并未点破,忽然转了话题:“林太守可知,丞相病重,许都现在是什么光景?”
来了。林凡心中暗道,这才是司马懿此行的核心目的。他面上露出忧色,摇了摇头:“林某远在江夏,消息闭塞,只闻丞相欠安,具体情形,实在不知。司马祭酒从许都而来,想必知晓详情,可否为林某解惑?”
“许都现在,很热闹。”司马懿淡淡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无奈,“丕公子与植公子,各显神通,明争暗斗。文武百官,或依附曹丕,或支持曹植,或中立观望,纷纷站队。懿离都时,已有数位老臣‘称病不出’,闭门谢客,实则是在等待局势明朗,再做打算。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已是山雨欲来。”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林凡,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林太守觉得,两位公子,谁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比刀剑更锋利,比毒药更凶险。林凡若答曹丕,便是公开站队,等于将自己绑在曹丕的战车上,若曹植日后胜出,江夏必遭清算;若答曹植,不仅会得罪曹丕与司马懿,更是自寻死路,毕竟曹丕如今的势力远胜曹植;若含糊其辞,不置可否,便是敷衍了事,难免让司马懿生疑,认为他心怀二心,日后必遭打压。
沉默片刻,林凡缓缓道:“两位公子皆是丞相之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皆是人中龙凤,非林某所能评判。林某只是一届地方太守,职责是守土安民,护卫一方平安。在林某看来,丞相在,则朝廷在;朝廷在,则天下有主;天下有主,则百姓安宁。其余诸事,皆是皇室家事,非臣子所当妄议。”
这话说得圆滑至极,既表明了“忠于朝廷、忠于曹操”的立场,又巧妙地避开了站队的陷阱,不得罪任何一方。
司马懿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林太守忠谨可嘉,懿佩服。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不想议,便能躲得过的。”
他指着街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干粗壮,根系深厚,遮天蔽日:“你看这树,扎根于此数十载,枝繁叶茂,根基深厚。可若狂风暴雨来了,洪水滔天而至,它能躲得过吗?它躲不了,只能硬扛。扛得过,便能继续枝繁叶茂,遮荫避雨;扛不过,便会被连根拔起,沦为枯木,化为柴薪,付之一炬。”
林凡沉默不语。他听懂了司马懿的警告,也听懂了他的威胁。许都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天下大乱已不可避免,江夏孤悬荆襄,地处四战之地,注定无法独善其身。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依附曹丕,要么依附孙权,要么依附刘备,中立之路,根本走不通。无论谁最终胜出,都不会容
;下一个不受控制的江夏。
两人继续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长江边。冬日的长江,水势稍缓,却依旧江水浩荡,奔腾东去,江面上来往的商船、渔船稀少,唯有几艘巡逻的江夏战船在江面游弋。对岸的天际线上,江东水寨的旗帜隐约可见,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司马懿望着滔滔江水,忽然问:“林太守以为,江东周瑜,此时在想什么?”
林凡心中一动,司马懿果然看穿了周瑜的图谋。他沉吟片刻,答道:“周都督雄才大略,胸怀天下,所思所谋,非林某所能揣测。”
“那懿便斗胆猜一猜。”司马懿淡淡道,语气笃定,“周瑜此时,必在算三件事:第一,曹操若死,北方必乱,他该如何劝说吴侯北伐,趁火打劫,夺取淮南、徐州之地;第二,刘备得荆南四郡,势力渐长,已成江东心腹之患,他该如何应对,是先联刘抗曹,还是先除刘备,再图北方;第三……”
他转头看向林凡,目光如炬,直刺人心:“江夏林凡,手握重兵,坐镇荆襄咽喉,立场不明,野心难测,他该如何处置你——是招揽为己用,还是趁你孤立无援时,一举吞并江夏,以绝后患。”
林凡背脊发凉,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司马懿的话,字字诛心,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处境。江夏虽小,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可图襄樊,南可制荆南,西可入巴蜀,东可控江东,如此要地,无论曹操、孙权、刘备,都绝不会轻易放过。
“司马祭酒说笑了。”林凡强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林某区区一郡太守,手握不过数千兵马,何足挂齿?周都督胸怀天下,岂会将目光放在江夏这弹丸之地?”
“太守过谦了。”司马懿摇头,语气郑重,“江夏虽小,却是荆州咽喉,南北锁钥,战略地位无可替代。得江夏者,便可掌握荆襄水路的主动权。如此要地,谁不垂涎?谁又敢轻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又带着一丝威胁:“林太守,懿今日所言,皆出肺腑。许都之变,就在旦夕之间。丞相若有不测,天下必将大乱,诸侯割据,战火纷飞。届时,江夏便是众矢之的,江东、刘备必来争夺。太守若想保全此城,保全自身,保全麾下将士与百姓,当早做打算,切莫犹豫不决,否则悔之晚矣。”
“祭酒有何指教?”林凡问,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指教不敢当。”司马懿看着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有惋惜,似有期待,“懿只想告诉太守两句话:第一,无论许都最终是谁胜出,都不会容下一个不受控制、立场不明的江夏;第二,周瑜若要取江夏,绝不会等到许都乱平之后,他必会趁你立足未稳、孤立无援之时动手。”
说罢,他对着林凡微微拱手:“叨扰太守多时,懿也该告辞了。许都之事繁杂,懿需早日返程。太守保重,好自为之。”
竟是要走?林凡一愣,他本以为司马懿会继续施压,甚至提出具体的合作条件,没想到他说完这番话便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