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第一次除夕留在北镇抚司。
以前在宋府,满府上下是会准备除夕宴的。但主位坐的是宋阁老,此人在那日总会久违地想要同他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子女们亲近,以彰显一下父亲威严。
年复一年,宋瓒便懒得回去掺和。
可他今日,莫名难受。
但他又觉得这些难受是经时累日堆积起的,就好像他审讯犯人时,采用的钝刀子割肉。
忽然,门外响起几下克制的叩门声。
宋瓒从堆积的文书间抬眼,只见姜百户正站在门边,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宋瓒本就烦躁,没得好气:“有事便禀。”
姜百户心下叹气:“大人未婚妻容氏眼下在北镇抚司外。”
宋瓒一愣。
见宋瓒并未斥咄,姜百户又道:“夫人说您若还在忙,便让她进来等,否则她便去同季夫人婉小姐在云鹤坊过年。”
外面鞭炮声隔着窗户朦朦胧胧传进宋瓒耳朵里。
他不忙吗?
不对,他午间才说要在北镇抚司,是容显资送他出门的。
她都没留一下。
让她回去吗?
那婢子明明背叛她了,她为什么还护着她?
宋瓒想到宋阁老下令要容显资命那日,她就算力有不足,也先将宋婉拉到一旁去了
他心像灌了水一样发胀。
“大人,北镇抚司是要地”
“你去领她来此间。”
姜百户诧异抬头,却只见宋瓒又低声道。
“你带她来此间。”。
“姜百户,别来无恙。”
容显资是打空手来的,她跟在姜百户身后,懒懒道。
眼下容显资已是命定的宋瓒夫人,姜百户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更恭谨了些,他微微侧头:“幸得夫人记挂。”
身后,容显资冷冷扫着姜百户的背影:“上次见面,还是腊月初五了。”
腊月初五,他于房梁上那声东击西的一箭。
姜百户的脚步霎那顿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容显资,反倒是容显资立马轻笑开口:“姜百户今日可是要归家团圆?”
“大人尚在,属下应当是回不成的。”
言语间,容显资便到了地方。
她抬手拦住姜百户:“我既然来了,你且回去罢。”
姜百户有些愣神,容显资扫了扫房门:“以他的本事,自然听见了,还要我怎么说?”
姜百户突然灵光一闪,连忙抱拳告退。
望着姜百户离去的背影,容显资的嘴角慢慢压了下来,她摸摸自己腰间藏着的东西,确认无误后开门走了进去。
“你还要忙多久,府上买了烟花,等你回去放呢。”
容显资进门未多看宋瓒一眼,十分自然地巡视起了屋子,这里摆摆,那里弄弄。
这房间不大,陈设更是冷硬。
青砖地面沁着常年不散的阴寒,四面灰墙肃立,唯有一扇窄窗,透进的天光也显得吝啬,在案前投下一方清寂的亮斑。
自容显资的消息通传进来,宋瓒便一直心不在焉,结果现在人来了,她也不肯多看一眼自己,宋瓒有些不自在。
“你来有什么事吗?”宋瓒僵着脖子开口。
闻言容显资侧头扫了他一眼,含笑走来,随意坐在桌案上,拎起砚台上的墨块:“想起来很久没给你研墨了,来练练手。”
她嘴上说着研墨,眼睛却看着宋瓒。
一股邪火窜上宋瓒灵台,灼得他有些发热,他慌乱别开眼:“下次不要来此地了。”
他又补道:“煞气太重。”
一声轻笑漾开,容显资抬手掰过宋瓒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我都和你这么个煞神鬼混在一块了,还怕什么煞气?”
她俯身,语气软了些:“你都不知道今日我上街,他们背后怎么骂我。”
容显资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一路走来手指有些发凉,让宋瓒更是不能忽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