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马车上容显资反应过来自己并非小产时,便已有揣测,这些时日她只吃过阿婉的面条,而那丹药在碗底,她确定那面没有二次动过的痕迹。
眼下宋瓒的话更是让她心坠寒窟,她干涩开口:“你用什么和阿婉做的交换?”。
当阿婉被冻得四肢发麻地回到院落时,她房内的烛火还亮着,季筝言正坐在桌前,桌上放着那对蜡烛,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破开。
听见阿婉脚步,季筝言缓慢转头,冷冷看着她,眼底再无往日那般亲切。
“宋婉,你为何恩将仇报?”季筝言面色冷漠,出口却止不住的失望。
见到蜡烛被破开,阿婉便明白季筝言定是知晓她做何了。
看着季筝言眼里的陌生,她有些无措上前:“母亲,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话叫季筝言不知作何回答,阿婉拿过桌上那容显资的户籍:“季玹舟死了,季氏就会落在容姐姐手里,而她户籍在我这,我和她和母亲你,我们三人关系就会更密切,我们所有人的处境都会更好。”
季筝言怔怔看着她,竟觉得她言之有理,荒唐开口:“容姑娘不是于你有恩吗?”
阿婉还是眼神还是那般清澈:“我一直感恩于容姐姐啊,所以现在季哥哥没了,她不久坐享季氏了吗?”
季筝言又道:“她那般在意玹舟,你间接害死她爱人,怎算报恩?”
“男人的情谊能得几时好?”阿婉即刻驳斥,语气笃定“而且让季玹舟死在他最爱容姐姐的时候,不是很好吗?”
她又补道:“而且我见到他了,他知道是我做的,他没有杀我,他只是生气我给容姐姐下药,母亲,如果当时他要我命我绝无怨言,可他没有。”
“他没有是因为杀了你容姑娘就孤立无援了,”季筝言怒斥,却又怕隔墙有耳,又压声道“宋婉,玹舟是我的侄子,亲侄子,他一直很敬重我,你叫我百年以后如何同我大哥交待?”
阿婉慌乱握住季筝言的手:“可母亲你现在有我这个女儿了啊,我会做得比你侄子更好的,您相信我”
季筝言嘴唇翕动:“所以你做这些,还有为了同我更亲近的缘故?”。
"所以阿声,连宋婉那庶民都明白杀了季玹舟叫我母亲同她更为亲近,"宋瓒话里有些失望“你为何就想不明白呢,还仗着我在意你,闹这么一出?”
容显资呆愣在那里。
阿婉开年才满十六,虽然年岁不大却十分机敏通透,她也一直把阿婉当作妹妹,或者学生来对待。
但她忘了,阿婉七岁便被卖作了童养媳,在几乎难以翻身的苦难里,她也没有颓唐自放弯下腰脊。虽有她本性不屈的缘故,但也不可避免的,她也有被这些磨难塑造出属于自己的观念。
但这是她与阿婉的事。
而且,听宋瓒话里的意思,他并不知道阿婉手里有玹舟给她办的另一份户籍。
担心露出破绽,她扯开话题:“可你杀了玹舟,难不成是为了同我更亲近?”
宋瓒挑眉。
“你杀了玹舟还妄想与我在一起不成?”容显资声音发颤,怒火攻心让她脖青筋爆起“你缘何觉得我不会讨这笔血债?”
闻言宋瓒有些忍俊不禁:“难道你还能不同我在一起不成,他死了,这天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要你?显资,你已然十八了,穷苦百姓家这个年岁的女子早就出嫁了,你是一介孤女,不是什么高门显贵的金枝玉叶。”
他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讨债?你在胡说什么,让你少看些话本子了。”
“我只需随便动动手,就能直接把你带去北镇抚司,叫你成命犯。你不是也说,这普天之下没人能断我的狱,理我的刑吗,”他俯身向前,伸手轻抚过容显资的脸庞“为什么你们这些平民,总去追求什么因果报应呢?难道我强夺你入府,会有什么惩罚吗?”
他说得甚至有几分理当如此,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容显资深感荒唐:“而且显资,季玹舟的死不怪我,从他出生在季府时他就只能任由旁人宰割,不是我也会是司礼监,工部,或者别的什么。”
宋瓒:“所以显资,是我给了你可以摆脱命运的机会,你怎么可能还会讨债呢?”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宋瓒的轻蔑已经难以遮掩。
容显资提了一口气,撑着发热的身子:“不怪你?”
始作俑者点头:“只是因为我在意你,所以是我做了这事,要这么论起来,他的死也有你的添砖加瓦。”
言及玹舟的死,容显资连吐纳都带着沉滞的疼,顿时连话都回不了。
见状宋瓒眉眼间覆上寒霜:“显资,你要习惯这些,不要去可怜这种人。我们想做什么或者想杀什么人,和被杀的人没有什么关系。”
容显资眼睑微眯,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在成都府,你也以为纳我为妾就是我的造化,不还是被我反将了一军。”
这话却没叫宋瓒恼怒,他反倒有几分自鸣得意:“没错,所以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有反抗的机缘呢,你就会在那山野里做你那无依无靠,连个户籍都没有的孤女,连嫁给一个农夫都不能明媒正娶。”
容显资厌恶别开眼:“说了这么多,竟都是为我好?”
宋瓒欣慰道:“显资,我不那般乐善好施之人,是我看重你,心悦你,方才做了这些。”
“心悦?”她深提一口气,嘲弄开口“就说你给我戴上锁链,同给小猫小狗剪指甲有何区别?”
不待宋瓒回话,容显资又讥笑道:“也是,你要把我当人,也做不出这些。”
谈及锁链,宋瓒低头,容显资那苍劲有力的皓腕因多日枷锁落下了两道伤痕。他拧眉,轻手抚过:“以后不必再戴了。”
他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以后都不用再戴了。”
虽然宋瓒逻辑荒谬,但容显资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思维,她反问:“因为玹舟死了,我只能选择你了,是吗?”
宋瓒欣喜看向容显资:“显资你终于醒悟了。”
容显资侧头,目光自上而下扫去:“你以为我是宋阁老了么,没了别的子女,就会选你?”
她身子向后仰去,换上了一幅轻蔑口吻:“你没体会过爱吧,你不会觉得,我和你都想让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孩子,我们就是一个处境吧?”
往日容显资十分鄙夷于拿无法选择的亲人谈资论道,但奈何眼前人是宋瓒。
同他谈论什么底线,就是退步。
“不一样,宋瓒,我父母是因为爱我才只有我一个女儿,”容显资用方才宋瓒那般高傲的语气道“但你是你父亲被逼的,你从出生就没有爱。你现在拿没有爱的法子来讨要爱,不觉得自己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