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派人杀他的也是他叔父。
在来之前,他父亲真的感知不到其叔父对季玹舟的杀意吗,又对蜀地即将发生的动乱一无所知吗?
身为局外人的容显资尚且会去揣测,他父亲是不是也想季玹舟丧命在外,想抹去这个不知血脉的儿子。
何况季玹舟。
那他母亲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这位十月怀胎辛苦生下他的母亲,这位连接起他与父亲不多谈话的母亲呢?
容显资也用力回握住季玹舟,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季玹舟终于在今夜第一次主动讲起自己:“母亲,并不喜我,她在我面前,常说我长得太像父亲,让我不要请安。”
江风愈发寒冷,将容显资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冻得她五感有些恍惚,她听见自己开口:“所以,你觉得她更希望你是季家庶叔的儿子,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是?”
月光照得季玹舟容貌更为靡颜腻理,他笑了笑:“反正是不知的事情,为何不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当季玹舟看着眼前伏在桌上的美人说出“痛快”二字时,他恍惚想到了他与容显资初见。
那是他被伏击后,随水飘到山下,身旁是也昏迷着的容显资,二人前后脚起来,他有些许遗憾自己居然还活着,却被容显资拍了拍身子。
“帅哥,你腿好像有点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骨折的腿,并未搭话,而是在思索自己是废了让家里高兴,还是没废让家里高兴。
这时容显资走开了,再回来时拿了几个树枝:“你在想什么,不会包扎吗?”
或许是事情闷在心里太久,他不应该对一素不相识的女子说这么多,却忍不住道:“我不知这腿是废了好还是没废好。”
容显资埋头给他包扎复位,闻言也没多问,只说了一句:“不废。”
“为什么?”
容显资还是没抬头,留给季玹舟的是白皙的后颈:“你长得太合我审美了,你瘸了我会很痛心疾首的。”
季玹舟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他问:“因为我长相?”
容显资抬起头,又将他看了一遍,十分郑重点头:“是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想,但姐姐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帮你包扎。”
俄顷,容显资皱了皱眉,煞有介事道:“你别寻思了,现在姐说要你好好把腿弄一下,你听姐的。”
一旁并不算汹涌的溪流泠泠淙淙作响,天上乌云微微散开,露出和煦的日光洒在季玹舟和容显资身上,他听见自己说。
“好,听你的。”
那日女子在阳光下白瓷般的后颈一如今夜月华下伏于桌面漏出的那般,突然那白皙的玉脖离自己更近??x?了,一大片苍白后是并不带来害怕的黑。
容显资抱住了他。
容显资站起来,将坐着的季玹舟压向自己,一手覆上他的墨发,一手抱住他肩膀,她感觉到季玹舟灼热的呼吸打在自己腹部。
季玹舟立刻回抱住了容显资,用力收了收手臂,让二人更加紧密。
季玹舟埋在容显资腰间,眼前一片漆黑,忽而他感觉到有水滴划过自己耳后,他慌忙抬头,却见往日巧笑倩兮林下风致的女子鼻尖竟有些红。
容显资也不觉丢人,她借着月光将季玹舟看得更清楚些,轻声道。
“你的爱一直都这么带有献祭感吗?”
献祭。
这是一个离容显资很远的词,她出生时父母便有了建树,又无兄弟姐妹,天生容貌昳丽,身姿绰约,上学时过目不忘思维敏捷,旁人悬梁刺股她翘课看闲书,同关月她们的友谊也深厚久远,再往后又遇见了周队这样的好前辈,连她感兴趣的异性,她只要出手都没落空过。
除开她工作本身所带的奉献性质,她从来不需要献祭自己去换取什么。
她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取,不服什么就会立刻制定策略,她的所有“自苦”都是为了换回更大的结果。
但不代表她不懂爱,不代表她觉得父母之恩,友人之义,恩师之德都是旁人欠她的。
容显资双手捧起季玹舟的脸,声音有些发颤:“季玹舟,你不怕我接不住你吗?”
献祭式的爱太沉重了,偏生季玹舟又惯会自苦,他的相性已经在磋磨之中形成,需要予其以日来月往方才有转圜的可能。
容显资看着季玹舟耳旁自己的那一滴泪,她一下子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季玹舟,又或是有多爱。
“下次一号,我带你去北海追海豚吧,然后再带你潜水摸珊瑚,你肯定没有……”
话还未尽,季玹舟颤抖着将容显资拉到自己膝盖上,用几乎像是将自己融入她一般拥抱着她,他用带着虔诚,又带有幽咽的口吻祈求道:“容显资,你带我走吧,求你,带我走吧……”
江上夜风不知从何处奔袭而来,两人衣袖交缠着,容显资目光投向墨玉幽暗的江面,看着里面被刮碎的星子。
她久久没有说话,久到季玹舟以为她要舍弃自己了,他正要说抱歉,就听到容显资笑了一声,带着几分释然。
“好。”
她用着调戏的语气道:“你不怕你去我那里之后我没新鲜感了不要你吗,那你就饿死了。”
季玹舟将头完全埋在她颈窝处:“那也不要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方。”
容显资愣了一下,随后带着涩意开口:“逗你的,我走之前把你的钱全换成金子带上,就算不喜欢你了,也给你找工作。”
她拍拍季玹舟的背,吸吸鼻子:“好啦,我请你看烟花,我自己做的。”
她轻轻啄了一下季玹舟的嘴角,随后嫣然一笑,步履轻快地去点烟花了,季玹舟连忙让前欲拿过火折子却被容显资推开,两人言语间又凑趣起来。
夜间愈发冷冽,宋瓒抬手拿着玉瓶子灌了一口酒,看着季玹舟拥着容显资等烟花火线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