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言堂抬头,笑道:“娘来了?”,手里的雕刻却不藏着她,照旧光明正大。
三太太心里暗暗叫苦,若是儿子躲闪她反而好问,再诉诉苦利用儿子的孝顺激起他的愧疚心,这下光明正大反而不美。
索性指着那玉雕装作惊讶问:“我给你炖了燕窝羹,只是这玉雕是哪里来的?你居然还会这个?”
“我现学的。想着快到端阳节,寻常礼物不够心意。”曹言堂略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恢复了坦然,“娘莫怪我荒废学业,我这些日子每日少睡了一个时辰,没有耽搁读书。”
三太太看看旁边桌上扒了一半的饭碗,就知道儿子肯定不止这样,饭也没好好吃,不由得一阵心疼儿子,走到他跟前开口:“娘是心疼你!”
她说了两句就垂泪:“儿啊,你是娘最疼爱的儿子,也最有出息,娘下辈子能不能胜过你那些势利眼伯母婶婶,能不能在娘家扬眉吐气,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说着说着擦起了眼泪。
曹言堂慌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玉雕,上前去给娘擦拭眼泪:“娘这话是为何?儿子是有什么不孝顺的地方,娘请明说,儿子一定改!”
三太太暗中得意,却不说话,只是一味哭。
“莫非……是这玉雕?”曹言堂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玉雕,“娘误会了,这个玉雕不耽搁我前程的。”
三太太就抽抽噎噎道:“娘不是不要你雕,只要你们小夫妻和睦,娘就是受尽委屈死了都甘心!只是这玩意儿毁了石怎么办,一个不小心,毁了容怎么办??顾五娘子也是官宦人家出生,我不信她能为了玩弄男人真心要夫君仕途尽毁!”
说着就哭个不停,眼泪不要钱一般涌出来,一会的功夫就浸湿透了整块手帕。
“娘!”曹言堂赶紧扶住亲娘,“是孩儿思虑不周。”
他见娘亲还是痛哭个不停,就将那玉雕挪得远些,示意书童拿走,一叠声保证:“娘,我以后再也不雕刻了,您别哭了。”
三太太才止住眼泪,见儿子还是眼巴巴望着玉雕的方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被儿子记恨,赶紧调转画风:“你不会怪娘吧?娘是为了你的前程,今日被你恨上也算是娘的报应,娘愿意!只要你要出息日后将娘的骨头踩碎都无妨!”
说着又要哭:“我的库房里有个黄金雕刻的石榴簪子,叫丫鬟拿出来,你拿去送给顾家,也算娘的心意。”
三太太的丫鬟适时上前劝解:“少爷还是莫怪太太了,少爷有所不知,那金簪太太收起来舍不得用,这也是生怕少爷与太太起了嫌隙,一派慈母心肠……”,陪着抹眼泪。
主仆二人垂泪。
曹言堂只觉得晕头转向,看着母亲,格外心软,他当然知道,母亲当初只是个破落户的女子,父兄以当黑赌场的打手为业,好容易嫁到曹家自然是没什么嫁妆,说是私库里的东西,肯定是千方百计积攒下来的一点财产。
就这样还要补贴自己,这怎么可以?
他摇摇头:“多谢娘,我不要了。”
三太太倍感欣慰,叫丫鬟去取簪子:“你缺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你们小夫妻和睦,娘就是受尽委屈死了都甘心!”
曹言堂赶紧过去扶住亲娘起身,给她擦拭眼泪,哄了半天才哄好,随后收下了金簪,想着这个送给顾五娘也够了,只待日后他科举高中再腾出时间给五娘子亲手雕刻一个也不晚。
*
转眼到了端阳节。
这一天很是热闹,除了庆贺节日,出嫁女都会回家过节,可惜几位姐妹都无法到场,不过节礼是早就送出去的,顾一昭大一早就起来,随着四姨娘做些节日节庆。
抹朱砂、用了毛笔蘸取雄黄在额头手臂画老虎,厨房送来了过水面、粽子、菖蒲酒这些节令之物,还有兰草泡好的洗澡水,因着今日还叫“浴兰节”,讲究的是用兰草洗澡,能得好运,怯除一夏的蚊虫。
富贵人家自然有各种宴席,太太就带了五娘子和六娘子一起赴宴,今日重点在给六娘子寻人家,五娘子就没怎么装扮,简单戴了一枝石榴花出门。
宴席上自然是看到各路太太奶奶,六娘子与所有顾家女儿一样都美丽无比,又兼之多了姑苏之地的文弱,还因为饱读诗书所以气质出尘,一亮相就得了各路夫人的赞赏。
五娘子冲着她眨眨眼,偷偷溜到旁边去躲懒:这t家特意做了曲水流觞来饮酒作诗,一群女眷们正玩得痛快,她乐得清闲,假装要玩却走到水边一处安静的柳荫下,以扇遮面,舒舒服服斜靠在了旁边的美人靠上。
正睡得舒畅,忽然听见有人在对岸喊: “这可是顾家五娘子?”
大家正在大呼小叫作诗,所以这声生意就格外突兀,五娘子将面上盖着的扇子取下,纳罕抬起头。
溪水对岸是一位夫人,约莫有五十岁光景,看着三角眼,两颊干瘪,很显老态。
顾一昭就问:“您是?”,今日往来的太太太多,她记不住这是谁,一边看自己的山茶。
大户人家身边都会有个婢女帮忙记忆人脸,为的就是应付这种尴尬场面,能在旁提点自己主家,谁知山茶看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
那位太太就有些尴尬,干笑道:“我是曹家三太太。”
说是曹家顾一昭就明白过来了,这就应当是曹言堂母亲了。
说也好笑,以往议亲大都是夫人们之间相看,相看好了再跟家里老爷开口,她这门婚事却是反过来,听说曹三太太出身不好,在曹家没什么地位,所以曹家的婚事压根儿没征询她的意见。
【作者有话说】
来了![红心]
第93章
既然要与曹言堂议亲,顾一昭自然早就了解过这位曹三太太。
曹家世代书香门第,嫁娶也都是寻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过三房原配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三爷往郊野作画时失足跌入河流无意中被李家女所救,李家父亲和兄弟们就敲锣打鼓将女儿送到曹家,说是妹妹名节已失,他们这些做父兄的只能亲手勒死女儿以示清白,居然要在曹家大门口亲自逼死女儿。
曹三爷不忍心,出面认下了婚事,捏着鼻子将三太太娶进门做妾室。
三太太也有能耐,居然在曹家立足了脚跟,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还让丈夫将她提为了续弦正妻。
因着这层原因曹家老夫人和妯娌们就不大待见三夫人,不过是官宦世家,表面上的和气还是有的。
顾一昭选这门婚事时并未将三夫人当做阻力:一则这是两家联姻,不容女眷置喙,二来三太太能站稳脚跟就应当明白这门婚事也是她儿子的最优解,不会捣乱。
她也私下里派人打听过这位三太太,知道她因着身世的原因寻常不出来交际,深居简出,最多就是在婆母跟前表表孝心,听说人很老实贤惠,不像是那等不好相处的婆母。
此时见她并无传说中的强势,反而柔柔弱弱,弱柳扶风一般站在溪水边,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