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座书房有个侧门,曹言堂眼睁睁看着戴着帷帽的五娘子进了侧门,屏风和重重书架挡着,两人无法碰面,他怅然若失,不由得自嘲:顾大人又怎么会让女儿与外男会面?能在屏风后已经是石破天惊。
只听屏风后悉悉嗦嗦,片刻功夫屏风后已经有侍女回话:“是。”,却不听五娘子话,想必是她颔或示意让侍女将书送过去。
果然就有侍女从屏风后走出,将书信递过来。
曹言堂听她要走,不由得心里惆怅。
却听顾介甫开口:“这回古家被贬谪,你可有什么想头?”
屏风那边沉吟起来,似乎觉得不恰当。
顾介甫就开口:“无妨,你就在屏风后说两句便是。”遇上政论让女儿在屏风后面表见解,倒也不算太出格。
顾一昭就落落大方开口:
“既然事情已经是百年前之事,再无后人在世间,女儿就斗胆点评几句。那郑大人出自陇西世家,虽然不是陇西的先锋人物,却是陇西派的镇仓石,像出面跟客商谈价、处置陇西派的丑闻这些脏话累活都是他在干,这样的人才干有余但声名不够,所以才会在角逐阁老时被陇西派抛下。”
“可是陇西派当时打头的相大人错就错在眼高手低,只知一味清高,却不知派系里要长久,少不了党鞭这样的人物——喏,这t个词是指——”屏风后的小娘子似乎后知后觉自己讲了不懂的词汇,赶紧解释,曹言堂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不好意思,越觉得她生动可亲,“是指派系内处置脏活的人,恰如鞭子,鞭辟入里一针见血,邓大人入狱,陇西派又没有合适的党鞭顶上,不到两年这个派系就树倒猢狲散,白白便宜了后面派系捡漏。”
她说到这里促狭带了些笑:“爹爹莫怪,就是我们太原顾家当初也肥了些呢。”
曹言堂身为太原人士,对这些政治世家之间的内斗都门清,却从未想过将派系内部的人物按照作用划分为固定角色,他不由得频频点头,顿觉耳目一新。
“今日之古大人,恰如百年前的邓大人,若是他这回倒台,恐怕又要一鲸落万鲸生了。”
之后的谈话越让他惊叹:五娘子博闻强识不说,对许多政治事件都很有自己的见解,鞭辟入里言辞犀利,毫无半点闺秀的文静。
想起她簪着梧桐花的样子,又觉得她智慧种还不失娇俏可人。
曹言堂一开始还惦念着五娘子的容貌,可听了几句政论后不由得眼前一亮:见识不凡。
博闻强识,行事风格老辣,毫不拖泥带水,言语简洁却有力。
他起了惜才之心,不由得想若五娘子是男儿身,恐怕也能做他的好知己。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做了夫妇也能与她做知己畅谈,婚后生活两人携手,闲暇时点评时政翻看古籍,岂不是人间乐事?
再者聪慧至此,可见处置家中庶务绰绰有余,更兼还能给孩儿们多个好学的好脑筋,处处都透着合适。
几个来回后,曹言堂不免心向往之。
顾介甫看在眼中暗暗点头,他的用意已经达成,待到女儿再说几句,就给高升使了个眼色,果然有个小婢女不久来禀告,说是娘子的手帕交前来拜访,需要娘子亲自去接待。
五娘子就如初来时一般渺渺而去,曹言堂看着那袭轻纱帷帽袅袅拂过庭院花草,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男女之思。
待走到中庭时恐怕有一只蝴蝶飞进了帷帽,五娘子摘了帷帽,几个丫鬟簇拥着她用罗扇扑蝶。
曹言堂还有什么心情论道座谈?魂都像被勾了去,贪看风景。五娘子摘了帷帽一偏头,曹言堂虽然看不见她巴掌大的玉润小脸,却看见她的髻一角,还是黑鸦羽翅般透亮光洁,一丝饰都没有,简单簪了当季的花。
只不过这一次她簪的是一枝蓝紫色牵牛花。
还是出人意料,不是寻产香花,但细品却回味无穷。
曹言堂只听得耳边“轰隆”一声,像是活了十九年,今日才知是初夏。
两家有相亲意向没多久,曹言堂就让人送来了许多端午节礼,上到顾家老爷子老夫人下到各房,都有份。太太开玩笑:“只怕连我们家的门房都收了几包红枣黍米粽。”
他也甚为殷勤,四姨娘很满意:“倒比原先那个穷书生强。”
黄其的事顾一昭没有瞒着她,四姨娘不喜那种穷书生,偏偏老爷爱他才能,如今曹言堂胜过那黄其,自然让四姨娘更是欢喜。
顾一昭虽然与曹言堂没有什么相爱的感觉,但觉得这男子算是目前范围内所能寻到的最合适婚配对象了:她这些天也陪着太太在太原夫人场上交际了许多来回,听说了许多世家子弟的丑闻,不由得连连摇头。
世居太原的部分门户,反而比苏州城那些纨绔玩得更放肆,什么养小倌、夺戏子,甚至还大庭广众弄出人命来。若是在各路势力咸具的苏州这种丑闻肯定是藏不住的,但因着当地豪强势力太大,居然能一手遮天,将这些丑陋之事都隐瞒了下去。
这种情形下儿女婚嫁,要么找世代清流的官宦读书人家,要么就是寻外放来此地的官吏眷属,总归不及苏州城选择范围广。
太太捂着头跟五娘子抱怨:“只盼着你们爹能早日起复,否则六娘子七娘子可无论如何都不好寻人家。”
旁边立着的六娘子脸红了,七娘子倒还小,没什么感觉,只笑嘻嘻乐:“我要跟五姐姐一处。”
“娘若是着急,不如我写信给京中的两位姐姐如何?”五娘子捂嘴笑,“她们日渐站稳脚跟,如今也算是我们在京中的人脉了,引荐一两位妹婿应当不成问题。”
惹得太太笑嗔她:“淘气。”
京中其实并不太平,京城的两位姐姐来信虽然不提国事,可话语间还是有许多焦灼,过了半月,就听说圣上病复了,甚至更严重些,本来要移驾附近的清凉山避暑,也只能搁置,让满城文武陪着在京城煎熬。
圣上病重,自然继位之人颇为重要,太子早就显露出比圣上还重的病象,自然就很容易被排除在外,三皇子的地位就越加稳固。
原先圣上还能说是在两个儿子之间养蛊,优质者取胜,如今或许是病一日重似一日,居然也放弃了两头下注,直接让三皇子在他床头前替他念奏章。
五皇子年轻血热,进门就贬斥三皇子把持朝政不安好心,却被震怒的皇帝直接免去王爷之位,贬谪到了常州,责令现在上路。
五皇子可是太子的亲弟弟!
这份斥责太说明问题了!
朝中摇摆不定的风向一下大改,原本鼠两端的朝臣也直奔三皇子之处。
等这消息传到远在太原的顾家人耳朵里时京城的天已经变完了。
或许是这次消息的滞后也促使顾介甫决定前往京城去探询些消息。
他归园田居又不是真的心系稼樯,当初只是为了躲避开朝廷中的种种乱象。
这下顾介甫再怎么清高也坐不住了——他不想卷进皇子们争斗里当炮灰,可如今乾坤已定,再不行动只怕要被三皇子误会了!
当即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跟家人简单吩咐了两句,连个吉日都没看,当天就心血涌动带上高升直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