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听见“正好”两字本能反胃,便不动声色拒绝:“穷县令也不知要积累多少年,不如说给富贵世家,看谁家有品性好又上进的庶子。”
顾介甫也不放在心上:“你说了算,反正庶出的女儿多得是。”,说罢擦擦嘴,急匆匆拔腿就走。
门口的翠榴石珠帘“啪嗒”一声,落到了门槛上嘀里哐当作响。
明明窗外还是艳阳天,但太太还是感觉到一丝心寒。
她自然知道丈夫是往翠影阁去了,三姨娘被送回老家后翠影阁就空着,如今又住进去新抬举的一位歌女寿云。
听闻寿云唱曲一流,更兼冰肌玉骨,花容月貌,所以一旦被盐商送进府里就成了顾介甫的新宠。
不过顾介甫却先去了大姨娘所居之处。
“老爷来了?”大姨娘笑得和煦,一边吩咐丫鬟,“绿依,去叫厨房送一道羊肚菌鸡汤过来,要撇清鸡油,老爷不喜欢吃太荤腥的。”,说着还迎接上来款款拉了顾介甫右臂就顺着抚到了他衣襟,想替他宽衣。
顾介甫素来爱她温柔小意,可今天却板着脸一句话不说,脸色如冬日夜雪,沉了下来。
大姨娘见事况不好,挥挥手,丫鬟们就如流水般退了下去,她才轻轻笑道:“老爷可莫要吓唬妾身,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顾介甫哼了一声,从怀里扔出一封信,摔到了她脸上:“你自己看!”
大姨娘眸光微动,捡起了信件,匆匆扫了几眼就合上了信封:“老爷莫不是嫌妾身在后宅伸得手太长了?”
她温柔一笑:“这位李夫人是胡铁手妻室,妾身在福建时就与老爷幕僚们的家眷认识,如今到了苏州收到李夫人来信说太太待她冷淡。妾身想着姐姐要操持这么大一个家,难免有所疏漏,所以才去信安慰她两句,只念着往日轻易,却忘了要避嫌,是妾身错了。”
说罢就柔柔跪到了地上,只是垂认错:“妾身不过越俎代庖,越过姐姐去处理外面交际往来的事。”
“你别转开话题!”顾介甫怒意消了大半,却还是狠狠道,“我不是为了你越过太太与家眷通信!”
“那是为了什么?”大姨娘疑惑起来,她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听说前几天落水之事,难道老爷是气我招惹来了李夫人?可是……赴宴名单是五娘子拟定、太太拍板的,妾身如今连自己几个丫鬟都管不了,更遑论执掌管家权、邀请老夫人来府上……”
她说得委委屈屈,说到最后更是带了哭腔,提醒顾介甫自己已经被剥夺了管家权。
顾介甫想起当初剥夺她管家权的事就流露起几丝心疼,然而还是硬着心肠继续盘问她:“不是这个。”
他继续维持着冷冷的态度:“怎么这么巧,你在信件上写明了到时候赴宴是在我家湖心岛,需要坐船前往,等那日胡家人就是筹谋了推小五下水?衙差审讯李巧燕,她在牢里一口咬定说是你挑唆的!衙差还在她家里搜出了这封信,你作何解释?!”
“老爷,冤枉啊!”大姨娘满脸疑惑散去,旋即就变成了委屈,“我告诉她坐船是好心,因想着她甚少来家里赴宴难免露怯,所以好心告诉她宴席的一些事,好叫她提早准备。”
“否则她来赴宴村态十足,被人看见笑话丢了她的脸是小事,可要客人多问几句得知这是老爷幕僚,没来家中赴宴过几次,流言传出去,老爷难免落个刻薄寡恩的评语,就连太太,也难免被人说待客不周。”
顾介甫沉吟。落水之事实在是蹊跷,大姨娘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要因此定罪的话……这封信内容实在是平平无奇,大姨娘的确没有在信件上挑唆暗示让胡家推人。
就是他自己反复查证,在信件上也找不出任何可定罪的言语。
大姨娘见顾介甫脸色好转,心里知道他气消了,便抬头,神色已经变成了冰冷样子,傲然扬起下巴:“老爷若是执意说妾身错,那妾身也认了,要杀要剐但凭老爷处置!”
言语间丝毫没有人前的温柔娴静,反而充满了傲气,活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大小姐,不能容忍半点委屈。
她这么强势,顾介甫却不怪罪她,反而弯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缓和了语气和她说话:“也罢,是我想多了,跟你赔个不是。”
大姨娘嗔怪白了他一眼:“顾郎冤枉我就冤枉,说没事就没事?”
顾郎是两人年轻时的爱称,那时候顾介甫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大姨娘是在他身边伺候笔墨的大丫鬟,既能通笔墨,又长得美丽,性格还甚合他意,所以两人情谊不同旁人。
果然顾介甫听到这个称呼后好脾气笑:“想必是那胡家上下心术不正,收了你的信件后看见你好心提醒反而心生歹念,想要图谋不轨。”
“真的?”大姨娘吓了一跳,缩在顾介甫臂弯里,“当初老爷待他们可是情深义重,谁能想到这些人恩将仇报?”
她又叹口气:“我记得李夫人人很温顺和气,想必是苦日子逼得她不得不这样。”
“你就是太良善了些。”顾介甫笑,“外面的人什么坏心肠的都有。”
大姨娘嗔笑着替顾介甫抚平衣领:“老爷一人在外面对付那么多恶人,当真是家里的大功臣!”,虽然话语幼稚,但她的目光崇拜而单纯,像是要将自己所有一切都依托与此,顾介甫心里一动,留了下来。
……
等深夜时,大姨娘就亲自端了鹿茸脊骨汤喂顾介甫,见他情绪不错时才温温柔柔开口:“老爷,我娘家兄弟写信过来,说他已经将百户升做了千户。”
顾介甫听到这好消息,自然很高兴:“他是个能干能吃苦的,难为他在边疆风沙里滚打那么多年。可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老爷这话说得,我娘家难道就只会要钱?”大姨娘笑着替他按摩,“我是想着时宁星宁,她们舅舅如今也是一方人物,自然与其他庶出女儿不同,这嫁妆是不是也得多了些?”
顾介甫蹙眉:“当初说好了每个庶女两千两,这不能改……否则不是驳回了太太面子?”
眼看着大姨娘神色晴转多云,顾介甫想起她今日殷勤,就又改口:“我私下里给她们添妆些就是。”
大姨娘笑了起来:“那妾身就先代两位女儿谢过老爷了!”,眸色亮晶晶,看着不似少妇,反而依旧如十几岁少女一般天真。
顾介甫心情好起来。也透露她一两句:“前几天李盐运使与我私下喝酒,倒是说起有意与家里结亲……”
大姨娘顿觉心脏都要跳到腹腔外面。她虽在t后宅但也知道,盐运使是个了不得的大官!
前任盐运使被查抄流放,据说来抄家的御使带走了整整上百船的东西!这还是被经手官员们就近私饱中嚢的情形下!
而且地契、银票这些细软可以折叠,根本不占用什么空间。
如今这位新上任的盐运使听说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分上百船的家私一人也能分二十船,那二十船说不定能抵顾家一半的家产!
顾介甫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自己觉得男人的成就感大为满足,不过他还是要给大姨娘提个醒:“李盐运使并未说定是要哪个女儿,家里如今可有好几个待嫁的呢。”
“四娘子那孩子虽然好,但她是个阴森森的性子,只怕不讨喜,五娘子倒是性情可人,但四姨娘拖累了她,唉,也是个可怜孩子,谁会想要那么个拖油瓶的娘呢?”大姨娘叹息,“七娘子就更不用说了,与她同病相怜。”
“这倒也是。”顾介甫点点头,“看来看去,那几个各有缺陷。”
两人正闲话家常,就听得外面飘来一阵渺渺歌声。顾介甫侧耳听,就听见歌词缠绵悱恻:“……郎亦坏人心……”
不由得笑,起身穿衣就要出去:“你先歇着,我去趟翠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