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思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葛天舒其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认知让她觉得恐怖,不仅是这个事实恐怖,她迟到的了解也恐怖。她发现她们这对母女做得真的非常失败。
跟在妈妈身后和他人谈笑风生的时候葛思宁才真正开始了解她的辛苦。过去她认为家里的钱来得比别人容易得多,因为比起其他家庭,她的爷爷奶奶已经为后代奠定了富裕的基础,所以葛天舒再怎么不容易,也是幸运的少数。
这个认为没有错,但是不全面。幸运归幸运,妈妈为了维持现状也付出了不少。所以他们家才会变得更好,葛思宁才能得到了更好的成长环境和物质条件。在大多数人都为金钱而感到窘迫的青春期,葛思宁发现自己全然没有担心过类似的问题。
但被爸爸带大的葛思宁,对妈妈的付出却是模糊的,甚至是有点坐享其成的。王远意并未给她灌输过不好的观念,但仅仅只靠只言片语,小时候的葛思宁完全无法理解妈妈的忙碌和缺席。
她的理解来得真的很迟。
结束饭局回去的路上,葛思宁问她:“一直做这些事,不会觉得辛苦么?”印象里妈妈总发脾气,却不太抱怨。
葛天舒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这么多年,女儿一直偏袒丈夫,她清楚原因,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她既然从前不解释,那现在也不会找理由。
她只说:“这是我的责任。”
“我有我的责任,你爸也是。你不用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没有十全十美的家庭,你只要享受父母给你的一切就够了。”
葛思宁享受不了。
她的性格注定了她会为这些事感到压抑和痛苦。
去了两三次这样的饭局,她就开始讨饶了,葛天舒还想再逼一逼她,可她抗拒得不行,跟要她上刀山下火海似的,索性随她去了。
暑假快要结束了,葛思宁还没能从时间的流逝里缓过神来。她明明不上班也过得很充实,去跑步去游泳去看书,做家务写日记帮家里人跑腿,跟男朋友做。爱约会彻夜长谈……可临开学的时候,她还是有种一无所获的错觉。
八月底,她大汗淋漓地趴在沙发上跟收拾残局的江译白说:“我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自己马上就要大二了。”
她遇到江译白那一年,他也是大二。
印象里那时候的他就已经很成熟了,怎么自己还跟小孩似的?
他们仔细探讨过这个话题。
江译白把她抱在怀里捏她的手指,跟她分享还没有和她相遇时的生活。其实谈不上心酸,甚至很有趣,尝试不同的工作,认识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情,然后从长方形变成正方形,又变成圆形……慢慢丢弃多余的面积,修剪掉棱角。
葛思宁很意外地发现他以前的性格和现在的性格截然不同,虽然偶尔能感受到他毒舌腹黑的一面,可葛思宁以为那只是灵光一现,不曾想是过去幼稚的他突然冒出来作祟。
她嘟着嘴抱怨自己为什么和哥哥不是龙凤胎,如果早五年出生说不定还能和那个他相逢。江译白咬了一口她的下唇,问她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而且,为什么你那个时候就已经能够这么理智地做决定了?”
她难以想象十八岁的江译白是自己选择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和他走入同一条河流的葛朝越完全是服从了家里人的安排。哪怕叛逆如葛思宁,当初也是在爸妈的指导下完成这件人生大事。
江译白说:“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我也有受我们高中老师的影响。他指点过我,再加上我是目标比较明确的人,当时觉得报都报了,就读下去好了。”
葛思宁心想,难怪,她就是那种目标不明确的人。不对,她甚至没有目标。
她脸上一流露出黯然,他就忍不住想亲她。他说她可怜的样子很可爱,葛思宁不太喜欢这样的评价,他却说:“偶尔脆弱一下,没什么不好。”
这个世界要她无坚不摧,可江译白希望至少在他这里,葛思宁可以随时随地卸下铠甲。
毛绒小狗四岁了。
葛思宁给它过了三个生日,可只有今年是名正言顺地和江译白一起。她寄托在小狗身上的思念终于能够让他知道,于是借着烛光,她流下了一滴眼泪。
还没来得及擦掉,就看到男友鬼鬼祟祟地把手背到身后:“有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装蛋糕的包装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偷梁换柱,摇身一变变成礼物盒,葛思宁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以为是同一个盒子。
被他推到面前才知道,他准备了惊喜。
“到底是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你拆开就知道了。”
葛思宁心跳加速,那么大的盒子,里面总不能装的是钻戒吧?哎呀,她最近老是想着这件事。
拆掉上面牵着的气球,让它升空飞向屋顶,紧接着是蝴蝶结、绸带……葛思宁掀开盒子,里面居然趴了一只小金毛。
她捂着嘴怕自己尖叫出来,但小狗不知道什么叫惊喜,也不知道什么叫克制,它只知道自己从此以后有了主人,于是兴奋地朝她汪了一声。
江译白替她把不小心捂到嘴边的头发从手心里抽出来:“我记得你一直都想要一只真正的小狗。喜欢吗?”
发丝划过葛思宁的嘴巴,痒痒的。她十五岁的愿望突然实现了。她还以为这个愿望要等到她二十岁,甚至三十岁,等有了自己的房子或私人空间才会实现。
她完全呆掉了,被小狗扑得往后倒,被温热的舌头舔过手背,摸到它身上柔顺的毛,她才大喜过望地确认:“你……怎么会呢?过了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会记得?”
她居然才发现:“难道你当年送我小狗玩具,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这个愿望?”
他扶额,难得苦笑:“不然呢?”
“我以为你就是随手买的……”
“我随手买的,你还每年给它过生日?”
葛思宁不接茬了,她只是想借这个理由和他再多一点牵连。
见她羞赧,江译白也没揭穿。只是一想到葛思宁的暗恋如此辛苦,他就觉得亏欠。
为她实现这个愿望并不全然是为了讨她欢心,而是他开始有底气,给她想要的生活。
狗养在江译白家里,葛思宁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