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纱的语气平和,不急不缓,“但就病毒对人脑的操控机制来说,关键点并不在外界是否真的存在『刺激源』——”
她略微停顿,声音依旧清晰柔和,却如投石入水。
“它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够了。”
陈琛的身体猛地一震,捏着膝盖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一个……念头?”朱怡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惊异。
“是的。”迦纱的眼神在朱怡脸上短暂停留后,再次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个点,仿佛在翻阅大脑中的知识图谱,“病毒扭曲了正常的欲望与边界感知,放大了某种特定的心理刺激阈值和潜在幻想需求。根据目前全球医疗界对该病症的研究,一个反复盘踞甚至逐渐固化的『绿帽相关』念头本身,就如同一个不断加压的病灶。”
说完这些,她的语气变得更加专业和肯定,目光也透出一种洞悉规律的冷静:“当这种念头形成后,就会不断加剧内心的欲望积累,而这个欲望在现实中由于各种原因,比如伴侣的绝对忠贞守节,或者患者本人强烈的道德枷锁,抑或是缺乏实现的通路,最终导致无法得到释放,或哪怕是最低限度的心理代偿性满足时……”
迦纱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陈琛帽檐下那看不见眼神的脸上,话语如平静的溪流,却带着千钧之力。
“那份不断积压、无从宣泄的能量,最终会转化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潜意识的巨大冲突。这种极端的内耗,便是我见过的绝大多数有伴侣的男性患者突发心梗的根本诱因。”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诊室炸响!
朱怡张大了嘴,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惊骇。
她明白了医生的意思——恰恰是因为丈夫潜意识里渴望看到妻子与别人暧昧或亲近,而她又什么都没做,导致他体内压力不断攀升的“死局”,最终诱发了那险些致命的心梗!
不是因为她越界了,而是恰恰因为她没有越界!
迦纱的目光温和地拂过朱怡剧烈波动的神情,接着说道。
“这种由内部强烈欲望无法达成导致的淤塞和压力倍增,远比外界直接给予刺激更可怕。全球范围内的感染病例数据也清晰地印证了这一点。”她的声音平稳地陈述着,“单身的感染者,只要没有特定幻想对象,长期心梗发生率相对最低;有单恋目标但无法靠近者,心梗率开始爬升;而有稳定伴侣或伴侣关系非常亲近稳定的……目前的数据显示,心梗概率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层层剥开表象,露出令人心颤的真实:“最危险的不是被满足过的人,而是那些欲望沸腾却……找不到路的人。他们如同背负着自己的地狱同行,每一步都可能引爆内心的火山。”
迦纱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僵硬的陈琛和几乎无法呼吸的朱怡,最后用一句总结,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包裹着真相、却更加残酷的巨石:“所以,从病毒逻辑和统计数据看来一个事实就是,那些欲望最终得到了满足的感染者,他们目前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况反倒相对稳定。”
“轰——!”
朱怡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巨大的冲击让甚至她眼前微微发黑。
迦纱的话如此清晰冷静,每一句都带着无可辩驳的权威感。
她艰难地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让丈夫活下去的关键钥匙,竟然挂在自己必须配合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链条上?
这个认知太过惊世骇俗。
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在最初听完王医生的解释后,朱怡就对其中关键了然于心。
但那张薄薄的窗户纸,到底需要一副专业且坚定的手来捅破。
此时,随着最后一层逻辑被面前的心理医生用如此冰冷、不容质疑的科学数据铺陈开,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主动开口说出那样的话?
提议去做那样的事?
对一个从小在保守的水乡长大,习惯了宁静相守、清白持家的女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亵渎和毁灭性的挑战。
迦纱敏锐地捕捉到了朱怡眼中那份灭顶般的矛盾和抗拒。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朱女士,”迦纱的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像羽毛拂过紧绷的弦,“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对你来说是颠覆性的,甚至……”她斟酌着用词,“……有背于常理与情理的巨大冲击。这不是你的错。病毒改造的是陈先生大脑的感受机制。你之前的言行举止,本应是维系婚姻最稳定、最妥帖的方式。”
她微微向前倾身,直视着朱怡盈满惊骇与泪水的眼睛,姿态充满了引导与安抚的力量:“先不要去想那个结论意味着你需要『做』什么。让陈先生好好活下去,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目标,对吗?”
朱怡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涣散的目光因这明确的指向而重新凝聚了一瞬焦点。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下,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深海中拼命寻找氧气。
终于,她艰难地张开苍白的唇瓣,声音颤抖得厉害,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迦医生……那……到底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好的?吃药?手术?还是……有什么心理治疗能治这个病?只要能治好他,无论多难,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迦纱,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求证渴求。
内心深处,她期盼着迦纱摇头否认先前的结论,提出另一个她未曾设想但对“清白”威胁更小的方案。
迦纱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朱怡那双蓄满痛苦希冀的眼眸,心知这最后的、残酷的一关终将碾过。
静默了几秒,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告事实必须的冷静。
“我很抱歉,朱女士。”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朱怡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目前全球范围内的研究显示,『牛头人症候群』由异界病毒导致,其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机制异常复杂且顽固。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已知的技术手段能够清除这种病毒,或逆转它对大脑特定区域的病理改变。”
迦纱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棱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它无法治愈。我们能做的,只有……管理它带来的后果,规避最致命的终点。”
朱怡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脸色由煞白转向一种难以置信的灰败。嘴唇翕动着,像是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词语。
迦纱没有停顿,继续平静地阐述那唯一的路:“基于病毒激活欲望的逻辑链条,以及心梗发作的核心诱因,目前已知唯一有效的、能显着降低心梗风险的方法,就是……让患者内在被病毒扭曲的那个欲望,得到某种形式的满足或缓解。这不是伦理的选择题,这是基于客观规律和幸存者数据的生理防护策略。”她的语调没有波澜,只是陈述着冰冷的现实。
“……某种形式的满足……”
朱怡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