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她触碰他的时候,他会有的每一个反应。
倘若少年是一把古琴,那她必然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他的琴师,只有她的弹拨,能令他出悦耳的声音。
小怜并非总是配合,他亦有自己的脾气,可楚离知晓该如何应对他的顽抗,扼住他紧绷的琴弦,使他在极度的战栗中忘乎所以。
那声音起初只是贴着她的身体,像小溪一样流淌,后来却渗入她的心底,像树根扎入大地,无止尽地伸展蔓延,将每一寸柔软的土壤凝结。
哪怕大雨滂沱,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俯视他迷蒙的神情,好像在俯视一盘被搅乱的沙画,而她正琢磨着,该如何使他重新呈现出她喜欢的表情。
楚离记得,小怜并不十分喜欢被触摸喉结的位置,于是故意俯身轻轻咬了一口。
当她起身时,他的脸上果不其然露出了抗拒,伴着颊上更为泛滥的红晕。
他的气息愈分明,胸腔的起伏亦是更加明显,可是他总能绷住最后一口气,好像他是在与她拉锯,不愿意过早认输。
虽然他的双眼蒙上雾气,面容已经被汗水浸透,可是楚离很清楚,他依然坚韧不屈,他始终在开疆拓土,未曾有一刻懈怠。
随着修炼进行,在心法支撑之下,楚离能感觉到,灵力是如何在筋脉中愈澎湃,她的身心皆已饱足,修为亦在攀升。
可是,当她探向少年的腕间,却并不能从他身上察觉到明显的灵力流动。
即便他只有炼气期的修为,他的筋脉也不至于在修炼时毫无波动。
楚离感觉有些不妥,当即停住动作。
习惯了浪潮冲刷的韵律,少年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停顿显然并不适应。
他有些难耐地咬住唇角,从喉咙里出低哑的抱怨,“姐姐怎么停了?”
楚离认真看着他,“你好好运转心法了吗?”
“姐姐是在怀疑我偷懒么。”他眼底雾气仍浓,微微垂下的唇角是委屈模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若是我不运转心法,岂非是拖累姐姐。”
“可我感觉不到你身上有灵力流动。”楚离抬起他的手腕,“先前或许是我疏忽,也许你之所以会停滞在炼气期,便是与此有关。先起来。”
她起身离开他,顺手拾起地上衣服为自己穿好,少年却没有跟上她的节奏。
楚离回望而去时,他的视线正与她交锋,而他只是凝滞片刻,便缓缓将目光收回,落在身前,“姐姐说走就走,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自己收尾明明就更快。”楚离撇撇嘴,“别耽误了时间,越早找虞长老问清这件事,越早能帮你找出症结,提升修为。”
少年两条手臂撑在地上,他抬起上身时,嘴角分明狠狠抽了一抽,“……那姐姐回来之后,得还我一次。”
他们前往药房、拜访虞长老的路上,几个药房弟子正捧着药材与药瓶往外走,有说有笑,看起来很是兴奋。
“天剑宗的那个新起之秀当真要来合欢宗?你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我表姐不是在山脚下开了客栈嘛,早上她给我通传书信的时候,可是在信里明明白白地说了,天剑宗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了客房,说是要留给他们那位天之骄子歇脚用。”
“天剑宗那个特别厉害的弟子,是不是叫白什么羽来着?天剑宗一直把他吹得很厉害,之前大半个月反而没了声,我还以为他遇上什么事一蹶不振了呢,怎么突然又要来合欢宗?”
“先,人家叫白令羽;其次,那可是白令羽哎,他怎么可能遇到挫折就低迷。他不只是天剑宗的招牌,更是修真界这一代修士的翘楚。”
“我表姐说,白令羽其实是受几大宗所托,才特地前来我们合欢宗的。最近几大宗不是一直在计划征讨魔域吗?按照时间算,此次宗门大比白令羽也会在,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监督我们宗门筛选弟子呢。”
“好大的来头,这个白令羽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吗?快告诉我,他长得怎么样,家里人可健在,灵根又是什么属性的?”
“不是吧,你在打他的主意吗?他可是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一把剑,哪有机会让你把他捞去做炉鼎。”
“胡说八道,他才不是心许配剑,我明明听说他有相好的女修。若是哪一天他多了个道侣,你可别痛哭流涕,说自己晚了一步啊!”
这场谈话,以几名药房弟子互相推搡打闹而结束。
可是听完对话内容的楚离,心中的不安却更重了。
原以为要应对合欢宗地盘的天剑宗来客,便是这件事最糟的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龙傲天本人也要来合欢宗,还偏偏赶上宗门大比的时候!
楚离的指尖有意无意在袖口揪着,而她脚步放缓的模样,很快引起了身旁少年的注意。
“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的手指绕过她的指尖,只一牵,就将她曲起的五指带着袖口一并攥入手心。
少年的手指虽然修长,有时会让楚离想起女子的手,但她此刻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圈,当他将她的拳头握在掌心时,她的每一寸手背都被他罩住,没有任何被遗落的角落。
“没想什么,就是好奇而已。”楚离对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姐姐对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少年的语气依然平稳,但他握在她手上的力度明显大了许多,他压迫着她的指节,拇指挪到她的虎口边,指腹在那里来回按动。
这并不是一个让她觉得舒服的动作。
楚离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她已经敏锐察觉到其中危险。
小怜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倘若被他听出什么,他不会就此云淡风轻、置之不理。
与其避而不谈,不如主动回应。
“我说什么,你就不怕是我在糊弄你吗?”楚离回身朝他走近,另一只手覆在少年的手背上,轻柔地揉搓着他的指节。
“毕竟我可是全身心属于姐姐,在宗中,除了姐姐,我无可依靠。”少年唇角微弯,露出笑意,明明是在示弱,可话语中反而带着一丝掣肘之力,“姐姐真舍得糊弄我么。”
雨后阳光从上空落下,被他高挺的鼻梁拦住,在他唇间落下一小块阴影。
他笑时,这块阴影仍保持原处,模糊了他微翘的唇珠,为他的笑意平白添上一分阴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