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反抗如同沧海一粟,连死前最后的嘶吼也传不到愚者耳中。
蝼蚁的死,向来毫无价值。
另一边,力若千钧的一剑砸入红线包裹而成的蚕茧上却是毫发无伤,丝线涌动着,内里愚者却不知所踪,夜哭眉头压紧了,电光火石剑回身架剑,却仍被愚者卷起的狂暴灵力掀飞出去,撞断数根翠竹。
“你的家主生死未卜,我若是你,此刻只会与自己的心上人离得远远的,何必自寻死路?”
一口血呕出,夜哭面无表情地抹去唇角血迹,他像是感受不到痛般再度与愚者的灵力对撞在一处,黑色灵力与暗红色灵力相互撕咬,几度都要被对方吞噬,却又破天荒地支撑下来。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灵力侵蚀下割出伤痕,手中剑却不曾软上一分,丹田之中的灵力飞速轮转。
愚者皱起眉,终于对这种烦人的纠缠失去耐心,指尖凝起一团暗红色光球便朝对方轰去。
一刻被拉得极长,以夜哭的修为自然能安然无恙躲过,可他低头看一眼陷入苦战的枯荣军,明白自己已是退无可退。
他若是不能拦下这一击,这片土地上便要生灵涂炭。
脑中浮现起岁安笑语晏晏的身影,犹豫的念头一闪而过,体内灵力急速膨胀,竟是要自爆灵力将这一击挡下。
剧痛之中,肩膀似乎被谁拍了一下,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抹艳丽的红色落入夜哭眼中,只轻轻一推便将那来势汹汹的光球原路返还。
“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岁安交代?”
第116章苦海
天际一道金光划过,勉励支撑的枯荣军与百姓齐齐抬头去望,便是那些被愚者的红线操控的傀儡们也停下手中动作,似是被来人的威压所摄。
“季公子……是季公子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早已喊哑了的嗓音本该淹没在滂沱大雨中,可身旁的同伴听见了,替他将话传了下去,呼喊声从一个变成千百个,如同雨滴汇入江海,一点点汇聚成能抵抗山崩地裂的浪潮。
“季公子!”
压抑到粘稠的空气便被这道突兀的金光撕开一道口子,在这方被愚者掌控的天地无声刮起一阵清风,将垂落的枯荣军旗卷起,接着东风直上青云,火焰般的颜色飘扬不已,便连飞溅上的斑斑血迹都像是点点星火,将干枯草叶再度点燃。
夜哭被季向庭稳稳一扶,灵力激荡下一口淤血终于吐了出来,他却顾不上去擦,一双眼眸在季向庭身上与身侧巡视片刻,瞧见了大片血迹却不曾寻到应寄枝与岁安的身影,眼神一黯,失望之余心下却微微一松。
季向庭能如此打趣他,至少岁安眼下仍然安然无恙地守着家主,对眼下的情形来说,已然算是好消息。
一旁的杜惊鸦松了口气,上前两步站在季向庭身侧,两人对视片刻,齐齐一笑。
“这次总算赶上了。”
一声轻叹飘散在空中,杜惊鸦微微一愣,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自己上辈子的死他这位好友始终不曾释怀,才让话语中的庆幸显得无比鲜明,这本不该出现在从前意气风发的青年身上。
愚者覆于双眼的绢布被风吹走,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他嘴角终于弯起一点神经质般的笑意,一双灰白无神眼眸睁开,他自半空中缓缓走下,被操控着的修士们便沉默地替他让出一条道。
整整两世的时光,此刻季向庭终于见到搅动风雨的幕后之人,他仔细地将人打量一遍,却是沉默下来。
死敌就在眼前,可愚者却一反先前在九重之上的焦躁,极有耐心地开口,语调平和地像是再与老友闲话:“如何?”
季向庭弯起眼睛:“小时候我曾觉得天上神仙大抵各个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可如今看来……却不过如此,甚至还不如我军中任何一位将士。”
李元意擦了擦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闻言瞧了瞧自天上走下的伪神,忍不住弯起眼睛,伸手杵了杵身旁的江潮:“可不是么?”
如此苍白病弱的模样,若非有神力在身,怕是一个人都打不过。
一句话的功夫,便将高坐云端的神仙拉入了尘埃之中,褪去那些唬人的异术,竟也同凡人别无二致,百姓与将士面面相觑,便隐隐约约有笑声传开,一扫方才的沉闷气。
既然神仙都与他们这些泥腿子一模一样,他们又有何畏惧?
愚者嘴角的笑容骤然沉下,原先安静立于他身后两侧的修士们似是察觉到青年急转直下的心情,一双双无神的眼睛对准了尚在修整的将士与百姓,手中长剑再度亮起刺目的光。
“若你愿意引颈待戮,这些百姓或许还能保全性命,你可想好了?”
愚者一挥袖袍,万千红丝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绷直拉起,牵动着万千修士向这支匆忙组建的杂军,只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灼目的金色剑芒打断。
“哈…难怪归一总说你话多。”
不留名剑身上的金色咒文随着剑身颤动而愈发醒目,锐利的撇捺收笔如暗刃般几欲挣跳出剑身袭向愚者,两世凝结而成的修为与归一的三成神力融合在一起,此刻随着长剑挥出倾斜而下,扫出一片金色残影,竟是令天地变色,被红线遮盖的日光仿佛在此刻重新穿透禁锢,照彻整座竹林。
愚者此刻终于不再置身事外,他微微皱起眉,手腕翻转红线缠绕在他手上,一柄暗红色的长剑化形,同不留名剑对撞在一处。
一瞬间万籁俱寂,白光炸开,便是身负修为的修士亦有些睁不开眼,可那些被操纵的傀儡行动却不受阻,又是几声惨叫响起,却淹没在剑光之中化为寂静。
杜惊鸦飞身上前与夜哭勉力卸掉七分剑气对撞的余波才不至于让身后百姓被灵力卷入,
“归雁,不能在此处打!”
杜惊鸦的声音穿透震荡传入耳中,被剑气掀起的尘雾散去,季向庭后退两步站定,手中不留名剑仍在嗡鸣作响,一袭红袍分毫未乱,反而是愚者宽大的袖口被方才的剑光削去一大截。
无数人瞧见伪神气定神闲的姿态被打破,他们嘶吼着撞上傀儡们的刀刃,精疲力尽的老人甚至用肉体凡胎挡住剑锋,只为让剑卡在骨肉之中,让后来者有机会砍下对方的头颅。
这些傀儡之中有百姓与枯荣军的同门、好友、亲眷,可他们此刻却已然顾不上这些,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上铸成一堵人墙,竟生生将那些身负修为的傀儡拦在血肉之躯外。
他们听见了杜惊鸦担忧的疾呼,感受到磅礴灵力带来的近乎窒息的灼热感,却仍旧义无反顾地开口。
“将军!不必管我们!且将那伪神杀了!”
“公子!这本就不该是你一人的责任!便是为了有更多人能活下来,此刻便是死也值得!”
无数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每一声呼唤都是不同的称谓,甚至他们手中的武器有些是颇为可笑的农具,鲜血将他们的粗布衣衫淋透,却无人后退。
这样的浪潮,便是九天之上的神明都无法再装作充耳不闻。
愚者终于垂下眼眸,看着竹林之中密密麻麻的人潮,有些讶异地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