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红线仍气势汹汹地摆动缠绕,可他此刻却蓦然觉得有些许疲惫,与先前随心所欲的操控截然不同。
青年一双灰白色的眼眸转向季向庭,终于收敛了傲慢心思微微眯起。
难道他当真无情如斯,舍弃了应寄枝的性命,反而又做了什么来限制他?
若是假以时日……
青年苍白指节握紧,眼中杀机毕现。
季向庭握紧手中不留名剑,细看之下握剑的手却在细微发抖。
纵使他身负灵力已远比常人磅礴,可对战已然获得大半天道之力的伪神,胜算仍旧渺茫。
长袖垂下将他最后一点颓势掩盖,内府灵力已燃烧到极致,一双灿金眼眸明亮如星,伸手朝地面一拍。
“封!”
地动山摇间,一道金色灵墙拔地而起,将竹林之中混战的人们尽数挡在自己身后,坚实土地自他脚后断裂,整块土地被言灵之力生生斩断,竟是飘入洋流之中化作一片孤岛。
在这方天地间,愚者一时竟无法冲破那无形屏障,再对那些负隅顽抗的百姓造成任何伤害,唯有被红线操控着的仙门傀儡,仍在不知疲倦地与之争斗。
无数繁复咒文爬上他半边皮肤,一路延伸至脖颈,强行改天换地的反噬让季向庭喉头泛甜,却又被暗暗眼下,手中长剑一刻不停,他一步步朝愚者走近,几乎放弃了一切防御,将周身命脉暴露在对方眼中,全身灵力都凝于不留名剑上,一剑比一剑更狠。
然而那灼目到极致的金光却仍照不穿这漫天红雾,愚者指尖一勾,红线便如针一般朝百里之外那堵无形的灵墙飞射而去,季向庭下颚绷紧,在空中微微侧身,红线便穿透了他的肩膀,绞出一串血花。
大雨滂沱,嘈杂雨声将愚者的话语盖得模糊,好似他当真不愿与季向庭开战,
“今日你便是替归一赢了我又能如何?你当真以为他会兑现那些承诺么?”
话音未落,一声龙吟冲天而起,海面之上,愈发强烈的灵力波动下,万丈波涛随风而起,化作一条晶莹剔透的蛟龙怒吼着直奔伪神而去!
季向庭肩膀处的伤口血流不止,血珠顺着不留名剑滴入一片波涛中,一双无神蛟龙目竟是在血色中一笔点睛,周身鳞片化作水刃张开,锁住愚者周身命脉,一双金色眼瞳映着龙影,竟是渐渐化作蛇类般的竖瞳,面上最后一点笑意也终于消失殆尽,在一片电闪雷鸣中显得异常冷峻。
“我劝你最好还是少说些,你将我的心上人磋磨成如此模样,这笔账我还没同你算呢。”
极其陌生的气息自季向庭身上逸散,愚者有些不可置信地侧首。
不,不只是归一渡给他的四分神力,季向庭身上还有一缕连他都看不透的灵气。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极为突兀笑了声:“难怪归一如此信你,身负如此气运,竟当真会为了情爱……”
眼下他感受不到应寄枝的气息,便是对方能侥幸苟活,想来眼下也帮不上多少,季向庭孤身一人,便想又护天下苍生,又要同自己算账,便是有这一丝天地法则的气息,也未免太过托大。
那便决不能让季向庭有第三次重来的机会。
后半句被吞没在骤然响起的碰撞声里,一人一神言尽于此,终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巨龙出水掀起巨浪,愚者手中的红线被剑光一次又一次劈开,可每每至愚者近前,那些被斩断的红线便再度生长,将愚者包裹得密不透风。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将海面劈起一道水帘,剑气化作蛟龙张口咬住被层叠红线包裹住的蚕茧,不留名剑剧烈颤动着,季向庭手腕下压,握剑的手臂青筋暴起,像是根本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般,一点点将剑刃逼近愚者。
每进一寸都是巨量的灵力消耗,季向庭丹田处的灵力被急速抽空,又被不留名剑中的灵力填补而上,近乎是灵府爆破的剧痛炸响,牵扯着他腰间旧伤一道肆虐,让他额头见汗,执剑的手却分毫不颤,一步不退。
几息的僵持在末日般的景象中仿佛被拉得极长,一声尖啸自血红色的蚕蛹之中响起,那些有生命的红线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一般被拦腰斩断!
一阵狂风卷起,带着浪潮将那残破的蚕茧吞入海底,愚者终于显现出身影,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不留名剑的剑刃,覆于他眼前的白色丝帛终于落下,一双灰白色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季向庭,像是许久没有感受到痛意般收紧了鲜血淋漓的手掌。
季向庭神色凝重,欲抽剑而退而不得,本该随心而动的灵剑此刻却似陷入泥沼中一般毫无反应,脊背处本能的寒意四起,他瞳孔收紧顿时松手疾步后撤!
同一时刻,竹林之中的混战远没有止息,那些被愚者红线操控着的修士一波又一波地涌上,仿佛如何厮杀都望不到尽头。
倾盆大雨也洗刷不掉此地的血色,枯荣军与百姓们脚下踉踉跄跄,踩的已然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血肉横飞的残肢断躯。
雷声不断,不远处的村庄内,妇人抱紧了襁褓内被吓得不住啼哭的孩子,拍着他的背一声一声地哄着。
“莫怕……莫怕,娃娃有爹爹和大英雄护着呢。”
她已不再用神仙来安慰孩子,哄着哄着,心中蓦然一痛,竟是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他们当真能挣出一条生路来么?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是否也说明这世上,本就不需要神仙呢?
到处都是剑影划过的白光,宛如一张天罗地网将人困在其中动弹不得,白玄早已在混乱的人群中与城主再度分开,身后不断有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与惨叫声传来,有几分熟悉,隐约似乎在唤他的名字,可他一双眼被汗珠眼泪浸得模糊,不敢回头看,也不敢想。
白玄无比清楚地明白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天堑,他无力保护城主第二次。
可他还得救更多的人,季向庭与所有枯荣同胞还在拼命,他顾不上更多。
……反正自己从来都在让自己的亲爹起跳脚,这次他老人家也算终于能躲个清静了。
“别怕……别怕。”
他身侧有一双手伸过来,带着血腥气与灰尘的味道,有些呛,有些冷,却又能挡在他眼前,一把将他眼前的雾气抹去。
一口热气重新把这双手压回胸口,白玄掉了两滴滚烫的泪,看着身侧的两位师兄,无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无焦点地扫视一圈,才哑然开口。
“……十一师兄呢?”
杜惊鸦握着手中发烫的留影珠,眉头紧锁地观察着眼前战况,口中默念几句,几道虚影便自他身后浮现,飞入人群中填补空缺。
“夜哭,这边我尚有余力,得想办法将这些红线斩断。”
夜哭扫了一眼神色苍白的杜惊鸦,手中长剑自修士温热躯体中抽出,鲜血浇透了他半边身子,他却混不在意地勾手回剑飞身而起,直冲天空中那些不断收缩舞动的诡异红线而去。
只要这些红线不曾断裂,他们眼下的境况只会越发糟糕。
锐利的剑气斩下,带着夜哭十成灵力朝红线呼啸而去,将暗沉的天穹划出一道光亮,可尚且来不及高兴半刻,红线便自动复原,将那一道缝隙再度遮盖。
夜哭骂了句娘:“这东西太邪性,我只能试着拖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