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老摇头叹息一声,将手中利刃收回,近乎是语重心长地开口:“应家主,这便是你纵容反贼的下场!若您点头,我们便能共同迎敌,何乐而不为呢?”
话没说完,变故又生,又是一声利器入体的闷响,应家军内一人直挺挺倒地,身旁人不明所以地侧首一看,顿时抽了口凉气。
那位应家子弟被什么利器直直穿透面部,整个嘴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窟窿,到死都睁大了眼睛,不知究竟是什么害了他。
夜哭站在队伍前列,勉强打起精神才看清杀人的利器究竟是何物。
竟是一片柔软无比的竹叶。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看了一眼半空中神色不辨的应寄枝。
人群之中,有人喃喃开口:“这不是……?”
这不是方才出声提醒他们的将士?!
“演当也要下功夫才是,你们何时见过我如此小打小闹地报复别人?”
竹林之中,一声轻笑响起,突兀地盖过一片嘈杂,惹得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第108章离心
一袭红衣自竹尖之上飘下,逆着晚霞踩着厚厚的竹叶轻巧地朝人群走来,无数锐利的剑锋对准来人,却始终不敢、不能再进一步,就这般眼睁睁地瞧着他撇开重重杀机,闲庭漫步般走到中央。
纵使方才众人如何叫嚣着要将眼前人如何碎尸万段,可当季向庭当真出现在人前,却无人敢执剑相对,只敢对其怒目而视。
杜家长老眯起眼睛,灵力仔细地探过竹林中每一寸,却再不曾发现其他人的气息。
这鸿门宴,季向庭孤身前来不说,竟还敢当中再杀应家将士,究竟意欲何为?
他眼眸一转,思及先前来人禀报的捕风捉影的消息,重新思量起其中真假来,盯着眼前两人一时并未开口。
季向庭不曾望向半空中的应寄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不动声色的长老,抬手掷出一枚东西。
“我与应寄枝的账自然由我请自来算,长老又何必激我用这般拙劣的法子栽赃陷害?”
“证据确凿,你又何必再嘴硬?莫不是怕了?”
季向庭话还没说完,便被站在应家子弟打断,他偏头挑了挑眉,指尖一挑,竹叶便朝那说话的少年颈侧飞射而去,不过眨眼间便划开一条狭长的口子。
“这位公子何必着急,你不若先瞧瞧?”
宛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那名怒火中烧的应家军在季向庭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里声声打了个冷颤,那是先前应寄枝在场时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冷厉,可纵使如此,他仍是抿紧唇十分不服,却最终不得不在威慑之下低头看去。
那是一枚钱袋,被季向庭扔出后便散开了扣,铜币顿时散了一地,一眼便能看出其上烙印的竹叶印记。
“那又如何?”
“杜家主上任之时便为了通商废除印有杜家徽记的钱币并销毁,据我所知只有杜家旧支还留存不少,作为身份象征,用于某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杜家主数次彻查却屡禁不止。以如今我与杜家的关系,还会有人给我这样的东西么?”
话语间,季向庭笑着瞥了眼沉默的杜家长老,见其仍不开口,不由挑了下眉。
“杜长老,我说得可对?”
杜家长老看着眼前笑语晏晏的季向庭:“我并不知此事内情,只是钱币一事无法作为铁证,见到此物我亦感到困惑,还请公子解惑。”
“杜家主与你交好,这些钱币他未必没有,你想一盆脏水扣在杜家身上,也是再轻易不过!”
季向庭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应家暗卫消息灵通,应当知晓杜家主重伤之前一个月,全城旧式钱币便已尽数收缴熔作新币,这些可都记在杜家账本上,以你们的能耐,岂非没有拓本。你若是再不信,可‘再去那尸首上搜一搜,应该能找到第二包一模一样的钱袋,我众目睽睽之下走来,塞一只尚且能够解释,还要再冒着风险多此一举么?”
他垂下眼眸瞧了眼那染着血迹的碎布条,拎起来晃了晃,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这画功,当真不如我枯荣将士的半分神韵。”
不用再多说,人群之中便有人大着胆子将那死状凄惨的应家子弟身上摸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另一只钱袋。
一时间本有些骚乱的应家军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间被季向庭的气势所摄,此番也终于冷静下来,察觉到方才这一连串的变故中极为生硬之处。
“杜长老,如今我可否能向你讨个清白?”
杜家长老一双精明眼眸缓缓扫过季向庭好整以暇的面容,沉声开口:“你想要我认什么?认我杀了这两名应家子弟?季公子,你可再瞧瞧,这两人本就是云家残党,被新编入军却始终不曾忘却与公子旧怨,隐忍至今伺机报复,也不算新鲜。”
季向庭似笑非笑地瞧了瞧眼前老者,点了点头并不反驳:“原是如此,还是杜长老心细如发,否则这一来二去,我与杜家的误会可又要更进一步了。”
杜长老皱起眉,心中暗骂季向庭之狡猾,若非自己谨慎,怕是要一起被拉入浑水之中洗不干净。
心中千回百转,然他面上恰到好处地卸下几分敌意,只是警惕地开口打断:“杜家与你之间又有何误会?大陆上下皆看到你前去杜府后,家主便伤重不醒,他胸前剑伤处的灵力便是属于季公子,万万抵赖不得,如今若是你愿认罪,瞧在家主与你的旧情之上,杜家不会要你性命。”
闻言,季向庭终于正了正神色,抱拳朝杜长老一礼:“我这人向来讲求公正,不是我做的便不会认,是我做的便不会抵赖,这一剑是我所刺,杜家如何惩处我甘愿承受,此事也因我而起,我断不会让两家交战,让杜家蒙受损失。”
“只是——”
“只是我这般行事是受应家主指使,我今日来便是要应寄枝给我一个说法!”
话音一落,竹林之中数万将士纷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戏码。
九重天上,“愚者”同样眯起眼睛,指尖一勾,绕在应寄枝身上的红线便转动起来,逐渐化作根根触手,粗暴地扎入对方的脑海,窥探着宿主的记忆。
凡尘之中,应寄枝整个人几不可查地一颤,脸色苍白几分,却无人察觉,只有分明背对着应寄枝的季向庭,在对方皱眉的时候若有所感地死死攥紧了手指。
如此探寻一圈,每一处都有应寄之的记忆相合,竟是全然不曾说谎。
可他控制其多年,为何从不曾知晓这些记忆?
“早便说了,你还是不够了解这二人,上辈子纵使杜惊鸦不自戕,季向庭也仍会为了那所谓天下无仙门的理想斩杀挚友,如今重来一世,季向庭或许会有犹豫,可与之两情相悦的应寄枝可不会想这么多,如此双赢局面,他岂会放过?”
“愚者”瞧着眼前景象,蓦然笑了一声,像是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物,注意力全然不在眼前如此紧要的事上:“你动用所甚不多的神力,只为了掩盖这些秘密?”
归一靠在床边:“有何不可?我爱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知晓,不过也别太高兴,他们心中所想我亦看不分明,再来一世也不知季向庭最后到底怎么选,照你前世之经验,只要不触及枯荣军,这二人未必会反目,纵使季向庭睚眦必报,只是触及软肋,必会心软,只要不如你所愿不死不休,此局仍是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