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那雷雨交加的夜晚。
“岁安、夜哭听命,还望家主……务必保重。”
回忆渐渐模糊再瞧不清,反是某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家主之命不可违,可是岁安副使又该如何?”
夜哭心下一动,眼前便换了一副场景。
他的目光倏地凝在一处。
战火中央,岁安挡在自己身前,无数箭矢穿透他的躯体,却分毫未退。
在那战火尽处,是并肩而立的应寄枝与季向庭,应寄枝手中的长弓仍未放下。
“你若护着季向庭,岁安副使便是如此结局,他对你付出良多,你便要如此待他么……夜哭?”
“夜哭!别听,别想。”
岁安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夜哭蓦然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腰间长剑已半出鞘,若非被岁安拽着,怕是当真要做出什么来。
脑中的话语喋喋不休,每一句都让夜哭心神松懈几分,理智与妖异的蛊惑在脑中纠缠不已,便是连他这般对疼痛过于迟钝的人都觉有些难以忍受。
他身侧的岁安同样面色有些发白,两人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竹林之中神态各异的两家子弟后才对视一眼。
几万修士竟都在此地因“愚者”的蛊惑而神志不清,若非他们知晓真相得以留下些许清明,怕是也要称了那伪神的意。
两人齐齐望向半空中的应寄枝,心中忧思愈重。
家主与季向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天的反常举动是否意味着……他已不清醒?
九重天上。
面容苍白的青年闭目靠在床榻上,万千镜片环绕在他身侧,被他掌中红线紧紧缠绕,随着他都心念来回摆动,似是没有生命的傀儡任他摆布。
零碎镜片之中,唯有两片折射出的光芒若隐若现,在青年手中摇摇晃晃,始终不愿听话。
青年并不意外,也不打算制止,只是偏过头去,被白绫覆盖的双目“望”向床边。
“你的力量已退化到如此地步,还要与我争么?”
归一盘腿坐在一侧,手中柳枝左摇右摆,颤颤巍巍地仿佛随时要在两股灵力中断裂,几日之内他的身形虚了许多,听见“愚者”的话语睁开眼睛哼笑一声。
“不与你争,难道等死么?”
“愚者”歪了歪头,有些惊讶:“天道法则如何会消散?不过是被吞噬后归于一体而已……师父,万物无趣,如今这番乱象,难道不是全了你看戏的心思?”
归一一默,显然是对眼前人扭曲的思想感到恶心,良久手中柳枝才毫不留情地往“愚者”身上一抽,在对方苍白的皮肤上打下一条狰狞的伤口。
“别来恶心我,我没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强行催动灵力的滋味好受么?使了两辈子力还没让这天下如你所愿成为你随意把玩的傀儡,这便是你给为师看的成果?”
“愚者”闷哼一声,抬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肩膀却反而笑起来,镜片之中最明亮的那枚似是有意识般飘落在他手心,倒映出竹林之中的景象,正中央的应寄枝不知何时已被层层叠叠的无形红线缠绕,再动弹不得。
“你已底牌尽出,有何可惧?”
归一弯起眼睛摊了摊手:“那便试试看,届时若是输了,我便是自戕也不想同你沾上关系。”
“愚者”身形一僵,白绫之下一双灰白无神的眼瞳死死“盯着”归一的方向,良久才恢复先前无欲无求的模样,只是他手中浸透灵力的红线勒得越发用力,镜片旋转着散开,画面一再转换,只为了找到那个早已脱离他掌控的变数。
无数画面删过,那双自天上投来的窥探的眼睛,最后定格在一处。
他指尖一动,“看”着眼前场景,终于皱起眉。
夕照竹林。
任由应家将士如何窃窃私语,应寄枝始终不曾有任何反应,杜家长老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脸上假意的笑终于有些维持不住。
“应家主,若是如此你也不愿透露,那便恕杜家无理,闯一闯这应都原了。”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声便铮然而起,杜家军与应家军齐齐拔剑,剑锋在余晖照彻下寒光凛凛,让本就寂静无声的气氛越发紧绷。
应寄枝垂眸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一点妖异的暗红色光芒在他眼眸之中明灭闪烁,渐渐浮起一点近乎讽刺的笑。
“仅凭杜家?”
此话刺耳无比,激得长老面目阴沉,手背青筋暴起,然他本就打着黄雀在后的主意,如此架势也不过是逼应家就犯,他扫视一圈,与应家军中一人对上视线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应家军中蓦然出现一阵骚乱,鲜血一前一后溅起,两名应家军被一剑捅了个对穿,连惨叫都不曾发出。
应家子弟纷纷退避,尚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便有人惊呼出声。
“是枯荣军!”
一声炸响,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军阵中顿时骚乱起来,将士们面面相觑,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尚且温热的尸首上一击毙命的东西并非什么利器,而是一根绑着碎布片的树枝。
那鬼画符般的纹路,正是枯荣军旗的样式!
能在戒备森严的应家军中先发制人夺走两人性命,非寻常修士可以做到,加之那一声疾呼与旗帜,幕后真凶的名字呼之欲出。
“……当真欺人太甚!”
“家主,您是要让整个应家都葬送在季向庭手中么!”
“卑鄙无耻的叛徒!有胆便滚出来!”
场面一瞬便失了控,拔剑而立的应家军不再警惕眼前同样严阵以待的杜家军,反而对着茂密的竹林疑神疑鬼,更有脾气急燥的将士挥剑一劈,清翠修竹顿时倒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林中回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