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兴盛、势力不输应家的唐家一朝倾覆,剩下的仙门三家自然等不及要来分一杯羹,总是无法将那些残党收于麾下,多拉拢几座城池亦是桩不错的买卖。
唐家子弟中有一半皆效命于云家,若云天明要归召,怕不是什么难事。
可应寄枝如今来者不拒,便显得意味深长,这些曾是云家子弟的唐家余孽自然要重新掂量一番。
与其回到不温不火的云家,等着有朝一日被云天明再度置于险境,不如去应家搏一搏,或许便能平步青云。
聪颖如岁安,思索片刻自然也明白了应寄枝的用意,他瞥了眼对方平静眉眼,终是江心中疑惑压下,俯身一礼离去。
家主从前向来对云天明视而不见,怎么如今却忽然转变态度,将矛头指向云家?
云家虽心思不正,但到底还算对应家有用,百年间两家牵扯已深,若是贸然出手,怕是应家也落不着好。
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亭中那道红衣身影。
看来要与他谈谈了。
季向庭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应寄枝:“家主如此,应家子弟怕是要心生怨气。”
这一仗虽结束得极快,可应家军却仍有伤亡,如今要让有着血海深仇的弟子与自己平起平坐,怕是要内讧。
应寄枝偏头看他一眼,开口道:“当正合你意,碎叶城你欲选之人,不必再找借口。”
季向庭啊了一声,弯起眼眸,对应寄枝知晓自己的行踪并不恼怒,弯腰俯身拘起清澈池水将双手洗净,支着脑袋顺势开口。
“一介男宠如何能左右应家选人,唐家一战我费心费力,总要给个赏罢?”
他眨了眨眼,笑得酒窝深深:“家主打算给我什么名分?”
话还未问完,季向庭便觉眼前日光一暗,额头被一块硬物抵上,他伸手取下,却是一块腰牌。
烫金姓名刻于其上,背后是活灵活现的鲤鱼雕饰,瞧着只是一块普通木头,然细摸之下,才能察觉其细腻纹理,造价不菲。
千年玄木,可抵刀剑而不裂,若无深厚修为,怕是无法在其上留下分毫印记。
如今这天下能做到此事的,不超过五人。
季向庭将腰牌拎在手中欣赏了一圈,才将它系于腰处,指尖摸索了一下上头的鲤鱼雕饰。
这腰牌样式在应家极为寻常,人人皆有一枚,算不得什么贵重紧要之物,可曾经却是季向庭可望而不可即的物什。
彼时他刚被应长阑带回家,他自认以尝遍了世态炎凉,对仙门见的勾心斗角亦有见识,
可他并不清楚,身为剑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被关在一处狭小昏暗的矮屋之中,里头是七八个与他年岁相同的孩子。
在这里,他们没有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季向庭同其他剑奴一道,每日被逼着修习晦涩的剑招提升修为,用以养剑,每旬都有极为苛刻的考核,若无法达成,被遗弃便已是算幸运。
更多的则被强行抽剑,变成山中一座无名坟头。
他曾无数次听见那些孩子凄厉的哭声。
“我分明有剑,为何便要为了那些银子成为仙门的畜生!”
“是你们这些权贵无剑,是你们应该被我们踩在脚下!!”
“为了我的剑,你们灭我满门,应长阑,你不得好死!”
季向庭在这样的炼狱中过了三年,他并未交到多少共患难的朋友。
因为这间矮屋来来去去的人太多,多到即便他过目不忘,亦无法全然记清。
那时他尚且年幼,这样的惨剧没有激起他心中恨意,反让他感到恐惧。
季向庭从门缝之中看着光鲜亮丽的应家子弟说笑着经过,因偷跑出去而未愈合的伤口越发痛。
他害怕了,他不想再做剑奴,他要当应家子弟。
于是在一个日光正好的下午,他用一身伤摸清了应家的构造,恰到好处地闯入应寄枝的庭院。
只有季向庭自己知道,在唤出那句称谓的时候,他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只能笑得眉眼弯弯。
那日他躲在桌下,看着应寄枝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袍,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恨。
在见到应寄枝的第一眼,他便已厌恶至极。
他近乎孤注一掷地将带着自己灵力气息的山楂送出,却始终未曾等到应寄枝来。
也未曾等到那块能让自己脱离苦海的腰牌。
不过缘悭一面,凭何要人来救?
季向庭如今回头再看,这分明是极愚蠢的举动,可当时的自己却并不明白。
以前是恨应长阑,从那一刻起,他连应寄枝也一并恨上。
相比起此后的血海深仇,这样不讲理的理由
“在想什么?”
季向庭蓦然回过神来,尚带着湿意的指尖捏住应寄枝的手腕,一寸寸往指尖摸,果不其然摸到几处新生的薄茧。
话至嘴边的调侃咽下,季向庭没头没尾地开口道:“那时为何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