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说得凳子确实有点年头了,一直是放在阳台用的,扶手都被磨得溜光水滑,是一把有年岁的凳子了。
陆文渊当时刚踩上去,就听见“吱呀”一声响,跟叫痛似的,不等他再要下来,人就已经栽倒下去了。
陆清远怕摔出问题了,要带他去医院挂急诊,陆文渊不肯折腾,一个劲说没事,真要有什么不舒服,他自己也能感觉的出来。
陆清远犟不过他爸,只好从药箱里翻出来药剂,给他受伤的地方喷喷揉揉。
天色很晚了,陆文渊让陈安楠先回去睡觉,他只跟老师请了一天的假,陈安楠明天还得回学校上学。
客厅里不多时又安静下来。
陆清远坐在沙发上,给他爸揉好半天,每处部位都揉得很小心仔细:“骨头真不疼?”
“不疼。”陆文渊说。
“脚踝呢?”陆清远到冰箱里拿了冰块给他冷敷,怕是扭伤,不能热敷。
“还好,感觉应该没伤着骨头。”
“韧带拉伤也很严重,你多大了?”陆清远简直拿他爸没办法,“太晚了你嫌折腾你,那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医院看看,你上回洗澡摔得才养好没几天。”
“哈,那早就好了。”陆文渊说,“我要是真有事,还能感觉不到吗?”
陆文渊是觉得真没必要,哪有人摔断了骨头察觉不出来的?他这会儿好端端的坐着,除了屁股有点疼,浑身都是精神头呢。
他看陆清远不理他,拍拍人家的肩,说:“明天我自己去医院看行不行?你们导师最近总找你,你这个节骨眼上跟不上不好,你就当帮爸一个忙,早上把楠楠送去学校就行。”
陆清远不放心,说:“那我把他送到学校回来再送你上医院。”
陆文渊摆摆手:“费这么老大劲干嘛,明天我自己去。”
他没当回事儿,回卧室以后,就让陆清远回去睡觉了。
这一晚上,陆清远睡得不太踏实,一连做了好几个梦,陈安楠都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醒了,睡眼惺忪的往他怀里钻了钻。
陆清远轻轻拍他背,打着节拍哄他。
陆文渊丝毫不知道他儿子的担心,自己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或许是因为生日喝了点酒的缘故,他有点头晕。
晕完,也就沉甸甸地睡过去了,梦都没做一个,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片浓厚的黑,很舒服。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给俩孩子做了顿早饭,等他们吃完,像往常一样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然后把碗筷丢进洗水池里,收拾收拾准备去学校。
陆清远发信息来提醒他,别忘了去医院。
陆文渊回复“知道了”。
头还是有点痛。
可能是因为自己有段时间没喝酒了,昨天突然喝了些,身体吃不消。
陆文渊仰了圈脖子,准备先去学校。
就当此时,突如其来的黑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尖锐的耳鸣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他都没来得及迈步,整个人便轰然栽倒在地。
第66章
陆文渊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处理了些事情。
他回了趟乡下,把陈安楠父母的坟都迁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两个骨灰盒早就朽地拿不起来了,陆文渊用布裹着,带着脏兮的泥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又花钱买了个好的装进去,把他们迁到了墓园里。
那天,他在雪白崭新的墓碑前坐了很久,足足坐到了天黑。
这事他谁也没说,连叔婶都不知道。
做好这一切,他又花了点时间,把一些重要的文件存到了南京银行里,然后,写了封辞职信。
窗外鸟雀吱呀乱叫,学校里的玉兰花依然绽得洁白,三月的日光晒在人身上很舒服,梧桐碧绿的新芽从枝头上冒出,想必来年又是片茂盛的绿。
这座城市有两季长的让人绝望,可也有两季短暂的让人留念。
南京的春天,太短暂了。
陆文渊最后一次站在阶梯教室里,板书前,他还是习惯性地把衬衫袖子挽上去半截,然后重重地写下今天的课题。
粉笔的白屑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一堂课结束,他掌心的纹路被粉笔碎屑染得清晰可见,那是一道道散乱而深重的纹路,深深的烙印在皮肤上。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来以前从玄武门下走过时,一位半瞎的老头摸了他的手相,高深莫测的说,有的人前半生命途坎坷,可到了晚年定是享福之人。
所有的苦难,都是上天见不得一个人过得太好,而给得劫数。
那时的陆文渊只是笑笑,心说自己从来都是享福之人。
阳光下,陆文渊盯着手心看了半天。
他的工作其实并不劳苦,可手却不大好看,指侧茧子厚黄,手心干燥而粗糙,纷杂缭乱的纹路在上面一道道滚过,有着磨砂般的粗粝。
这双不大好看的手曾帮他撑起了一个家,也撑起过两个孩子的成长。
信封在陆文渊的手心里渐渐被捂得滚烫,最终,还是被放在了校务处的办公桌上。
他离开了学校,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在熟悉路上走着。
学校不远处有个站台,1路公交车总是在哐当哐当地颠簸声中行驶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