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青荇山的竹林里,灰鼠与山雀蹲在竹叶上,看着林中仙人持剑问剑。他们在举世无双的剑意中醒来又睡去,辗转许多春秋,山中的凡人弟子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师徒三人与他们两只精怪,他不可能不认得这剑法。
虽然不能确认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但灰鼠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
无数灵芒缠上妖息,妖息竟在半空凝滞,灰鼠跃上高空,身形忽然变幻,化作无数只长着火羽的凤鸟。
幻化之力是他晋为凶妖后凭空生出的能力,他一直恼这术法无法伤人,让他徒有凶妖之名,如果此刻能帮上忙,那就太好了。
无数剑矢掠空,又有凤鸟随行,这只天妖短灵智,竟被眼前盛景惊得愣了一瞬,就在这时,空中的一根剑芒忽然鸣音大作,在剑芒处,出现了斩灵剑幽白的剑身。
试问平生剑意,唯在此心。于是磅礴无边的剑意覆上了斩灵之身,以所向披靡的态势杀向天妖。
利剑穿透了天妖的妖障,本该刀枪不入的身躯被剑锋刺破,无法深入向内,便往下滑去。
天妖身上,如火一般的鳞片被斩灵一路斩落,无数鳞片落地成劫,燃起燎原大火,天妖身上鲜血喷涌。
天妖在惊痛之下长啸一声,三瞳同时涌现愤恨之意。
与之同时,天妖血滴下,阿织终于捕捉到这只妖胎的妖气,与当年慕家覆灭时,她使禁术在血潮中捕获的那一丝一模一样。
阿织不确定这只天妖是否就是当年杀害族人的那一只,但它们必定有关联!
四叔惨死的悲意被她藏于心底经年不去,而今感受到这股妖气,悲意一下子宣泄,化作无尽的杀意。
她定要复仇!
沾着天妖血的斩灵回到阿织身侧,阿织的目光彻底凉了下来,她负剑跃上清空月下,凝目看向这一片陷入劫渊火海的妖谷,忽然,她望见了那一个被碎裂河床推去边缘的,残破的引妖血阵。
失去的鳞片无法找回,但天妖身上的伤已开始愈合,阿织知道适才的一式问心剑,只能伤及天妖的皮毛,她传音给小松门等人:“还没走?”
自然没走。
甚至险些忘了躲避天妖吐息。
在阿织拔剑而出的一刹那,小松门与言如高几人望着高空持剑破苍穹的身影,几乎惊呆了。
这是跟他们同行一路的沐姑娘?
这、这是她说的筑基修为?
把几个人的平生加在一起,都没见过如斯战况。简直惊天动地。
“不走那就别愣着。”阿织接着道。
周遭已不是人间,而是炼狱。
言如高先一步反应过来,道:“沐姑……不,沐前辈,要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阿织持剑浮立高空,闭上双眼,十指不断聚拢分开,一个复杂的法印渐渐在她掌中生成,随着她手中的动作,斩灵也在空中画出一个同样的,大了数倍的法印。
纷繁剑意交织清空,法印被灌了灵气,忽然成阵,阿织陡然睁眼,挥手一拂,那个被她凭空结成的阵立刻坠地,罩在已经破碎的引妖血阵上。
阿织言简意赅:“改阵!”
第99章伤魂火(二)
引妖血阵被覆盖而来的剑阵召唤,重新成形。
它本是血网,阵槽密集排布,眼下被无尽的剑意灌入,剑与血共鸣,互为依托,刹那间扩散向八方,变成一个奇门剑阵。
剑阵的八角之处,分别有明光闪烁,那里便是奇门所在。
剑光不断盘旋,阿织果断道:“松柏道长,开门。”
松柏会意,身形一掠,立刻出现在开门旁边。
阿织接着道:“松针、松果,生门。”
松针松果修为太低,御器都不稳,用的灵器还是在小松山就地取材,拿松木做的灵棍,就在这时,灵棍下出现一道剑芒,将棍身稳稳托住,把他们送向生门。松针与松果感激地看阿织一眼,到了生门,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灵气送入门中。
阿织续道:“宋湮,休门。”
生、休、开是三道吉门,不算危险,阿织是以交给老弱,松根与言如高年富力强,阿织让他二人去守杜门和景门。
至于剩下三道凶门,那边妖息最强,劫火燎原,阿织道:“泯,你去伤门;初初,惊门。”
还剩下最后一道。
阿织收了话语,只传密音,她对灰鼠说:“银氅,你去死门。”
灰鼠听到“银氅”二字,怔住了。
他一直没有名字,直到问山来了青荇山,看它一身毛灰不溜秋,便叫他“小灰”。后来叶夙上山,大师兄话少,很难亲近,见了他,只称他“灰鼠”。再后来,山上来了一个小师妹,小师妹眼睛不好,沉默寡言,上山数日,第一回与他打交道,是她练剑归来,到竹舍归还剑谱,撞见他抱着一袋问山私藏的瓜子儿,从橱柜上偷偷溜下来。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灰鼠才想起小师妹看不见,他抱着瓜子儿,蹑手蹑脚地离开,谁知路过阿织时,她竟往一旁让了一步,灰鼠一呆:“你看得见?”
阿织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知道我在?”还知道让路。
阿织道:“世间之物,除了形态,还有声音和气息。”她顿了顿,“你是云外洞的灰鼠。”
灰鼠一直不满这个“灰”字,他已修成大妖,简直鼠中豪杰,“灰”这个字,实在把他的能耐叫低了,他仗着她看不见,说道:“什么灰?我的毛很好看,就像穿了一身银色的大氅。”他咂咂嘴,灵机一动,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神气地说:“记住了,我叫银氅。”
阿织点点头:“嗯,银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