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氅这个名字别人不认,因为他的毛就是又长又灰,后来过去那么多年,这世间也仅有一个人会叫他银氅。
青荇山的小师妹。
银氅,死门。
银氅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心绪翻涌成海,青荇山覆灭,他再也回不去,只好来到伤魂谷,寻他想见之人,心中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不肯破灭,这么多年,竟然如愿以偿了。
银氅毫不迟疑地奔向死门。
八门俱亮,阿织不再把剑祭出,而是直接提着剑,一手横剑身前,一手并指在剑身上划过,刹那间,斩灵释放出无尽清光,纷繁剑芒刺穿暗夜,与下方剑阵的辉光彼此映照,如同千万人在使剑。
一时间,盛大的剑光竟盖过了天妖之息。
当年阿织在青荇山学剑,问山教过她,世间剑法大成,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只有四式。
第一式分芒,是阿织在淬魂时学的。
第二式问心,是阿织在出窍时学的。
后来阿织分神境界稳固,问山便教给了她第三式——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当世第一剑尊立在云山之巅,说:“剑有剑意,但最深的剑意是什么?”
“剑魂。”
“到了分神,你所使出的每一剑,都有自己的魂。”
“问心问的是剑意,剑意出,即有魂,魂生而有天命。
“因此,当你用分神之力使出第三式剑招时,你的每一剑,都会在岁月长河里留下痕迹,它们或刹那生灭,或经久不老,而你如立礁石,观沧海浮沉,是故这一式名曰沧海。”
第三式沧海,释放出的每一剑,剑出即有自己的轨迹,持剑人无需干涉。
说起来简单,事实上,这些剑魂仍需要持剑人异常强大的灵力与魂力作为依托,就像炉中火不能没有炉,月明苍穹不能少了苍穹。
而眼下阿织因为种种限制,分神境界并不稳固,她无法将沧海之剑送入无尽岁月,任其在这一刻所向披靡地杀敌,她维持不住,所以她剑走偏锋,以引妖血阵困住天妖,再佐以奇门、辅以剑意,将天妖彻底框在她所设的这一方小天地中,然后使出沧海。
小天地中,随着阿织每一次挥剑,无数剑意成魂,铮鸣着朝天妖袭去,它们自会收招放招,自会起势破势,甚至自会分芒问心,无数剑魂累积,形成剑之沧海,把天妖团团围住。
剑魂势不可挡,或斩下天妖鳞片,或割下它肤上黑须,天妖在剧痛之下嘶啸出声,它虽然灵智缺失,但有兽的本能,到了此时此刻,它明白若它不使出全力,定会葬身眼前女子的剑下。
忽然,天妖周身的鳞片变了颜色,如火一般的色泽渐渐褪去,成了湛蓝。
它的呼吸愈来愈沉,似在酝酿着什么,不等众人反应,它忽然张口。
震耳欲聋的啸音间,奔流的浪涛从它口中涌出,整片结界骤然倾覆成海。
怒涛与阿织的沧海剑意相互抗衡,若不是奇门剑阵加持,引妖血阵只怕要在此破裂。
饶是如此,小松门几人已快维持不住,他们如在浪涛上漂浮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浪掀翻。初初本来善水,无奈它实在年幼,只能把眼前一小块地方凝结成冰,根本无法相助他人。
眼前几人还未伏诛,天妖的鳞片再次变色,湛蓝中浮起冥光,它痛恨地再啸一声,却不是对着阿织几人,而是对着伤魂谷的结界。
阿织心道不好,却无力阻止。
伤魂谷的结界本就是以天妖之力结成,任凭天妖收放,困于结界中的阿织几人有剑阵护持,它无法吞噬,但结界外的人就不一样了。
此刻,还有许多修士被降拿哉侠ё。荒芰6碧油眩峤绲谋呓缭谔煅暮粜ド谐饫┱牛焦绞疲山纳入其中。
妖息席卷过的地方,掀起沧海怒涛,从地底探出的黑须刺穿无数修士的身躯,让他们最终成为这场献祭的祭品。
阿织也说不清天妖究竟吞噬了多少修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妖的鳞片。
那些鳞片,出惨白之光,仿佛九幽冥火。
阿织想了起来,这样的鳞片,她曾经见过。
十五岁那年,她被扔下伤魂谷。伤魂谷中妖物奇多,她只能凭着本能聚起灵气与妖物搏斗,然后在仓惶间奔逃。直到来到一片幽谷。
这片幽谷静极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阿织放下心来,她太累了,还受了伤,倚着一根枯木想要歇一会儿,不小心竟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夜深,本该安静的夜忽然传来心跳声,心跳声温暖而有规律。
阿织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事物正放出幽白的光,那里似乎盘踞这什么。
阿织本能地惊惧,直觉告诉她那里很危险。
她下意识后退,仓惶之间,她忽然明白了这个地方为何没有精怪——因为精怪不敢出现。
她想要逃,然而却来不及了,忽然一下亮光盛放,炽白之色涌向她的视野。
后来阿织一直弄不清自己的双眼究竟是被何物所伤,炽光袭来的一刻,她什么都没看清。
而眼下,阿织看着天妖鳞片浮白,忽然明白了,那是天妖之火。
穿肤夺魄的伤魂之火!
过往记忆相接,阿织忽然将前后的一切串了起来,十五岁那年,她被扔下伤魂谷,遇见了一只沉睡中的天妖胎;经年之后,慕家被灭,是因为被人拿去献祭天妖;而今时今日,她在这里撞见了同样一场献祭,遇到了同样一只有伤魂之火的天妖。
她说不清这其中的关联,也来不及细想。
她移目看向下方,怒海惊涛中,剑阵依旧在,无论是银氅还是初初,亦或小松门几人,还在为她守着奇门。
他们或是知道有剑阵的小天地在,她才杀得了天妖,或是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只是因为相信她,才坚守了下来,在死生的边缘,没有一个人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