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朝着苏绾缡的背影行礼,一向寡言少语的他难得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字,平素里公事公办的语气也软了几分。
苏绾缡一字未吭,仍旧自顾自地朝着鱼塘里扔籽儿,像是压根儿没有听见。
见她不说话,轻尘又道,“夫人,大人伤及心脉,如若那刀再偏一点,就正中在了心口,大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属下直言,夫人当真想要大人死?”
“不然呢?”她终于说话,语气平静得很是理所当然。
“可大人没死成不是吗?”
“因为夫人也用了力对吗?否则那刀定然钻得更深。”
轻尘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非要装作这样一副冷情的模样。
“夫人,其实你也不是真的想大人死的。你去看看他吧,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报复,你都可以去看一眼他。”
“看他什么?”她停下了投喂,语气终于染上
起伏。
转过身瞧他,面上不再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俨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非要字字诛心,“看他死没死?还是看他有多可怜?”
“你让我去看他,我只怕会再对他捅上数刀。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关系。”
眼眶红了红,指尖死死攥紧,好像才能勉强保持留有的一丝理智。
“夫人……”
“给我滚!”
轻尘很显然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苏绾缡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好像第一次这样失态于人前,第一次用这样粗鄙的字眼。
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萧执聿的消息,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轻尘垂下了眼,知道自己此举到底还是僭越,行了礼离开。
可走了几步以后,他又停了下来,“贺侍郎他还活着。大人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叫属下去找张院判,务必要将侍郎救活。眼下他因赈灾粮一案,被关押在刑部,如今已经清醒了过来,刑部的人暂时不会动他。”
话落,他抬步离开。
强撑着的一口气骤然吐散,努力维持的冷静平和到底卸了伪装,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为什么总是要做这样的事!
这些天以来,她看似平静,坦然接受,其实只是因为不想面对。
她不敢去问他的伤势如何,不敢去看他,她每日在屋内待着,其实就是不敢出去,她不敢去听见任何关于他哪怕一点消息。
无论他是死是活!
因为她根本无法面对。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那夜一整个经过。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恨他,她分明是希望他能够去死的。
可是当他按着她的手决绝地往胸腔深处捅进的那一刻,她承认,她动摇了。
她突然发现,她其实也并没有恨到一定要他死的地步。
她甚至有些可怜他。
怎么可以有人爱得这样偏执,这样疯魔,又这样卑微。
可他真的这样爱吗?真的爱她到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那为什么不能放她走呢?为什么总是要不顾她的意愿呢?为什么就不能成全她呢?
她想,他定然是故意的。
骗取她的可怜,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他向来有心机,惯常会以身入局,他做过的类似的事还少吗?
他杀了贺乘舟,将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他该死!
她分明应该一直坚定下去的,可是真的从丫鬟那里听见他可能会撑不过去的消息时,她又发现她没办法接受。
可她更加没办法接受这样不够恨他的她自己!
所以,她选择不去问他,不去问贺乘舟,不去回想,好像这样就能一直逃避。
他们之间没有背负人命,他也没有性命垂危,她只是和从前一样被关在了清竹院,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如此,她就能一直处于一个自我麻痹的困局中,一直恨下去。
不用去想,到底是要他活,还是死……
不用去挣扎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算是遵循了自己的心,才不算是对自己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