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奇怪。
疑惑在心头滚了一圈,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回去吧。”先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禾安立刻跟上,护在她身侧,夜更深,寒意更浓,两人又沿原路返回,费劲翻墙,若无其事地随着人群溜达到巷里小院,推开那扇柴扉,江愁余还在想今夜菜单。
“吱呀——”
木门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江愁余跺了跺脚上的雪沫子,抬眼就瞧见了院中那副令人啼笑皆非的景象。
只见平日自诩风流公子、谈笑百花过的公孙水,此刻正缩在脸色隐隐发黑的湛玚身后瑟瑟发抖。他没带折扇,宽大袖子下的胳膊紧紧扒着湛玚的肩,一张脸膛白了几分,眼睛
瞪着,死死盯着院子中央那几位踱着方步、气定神闲的几位“大爷”。
三只芦花大公鸡和一只威风凛凛的白鹅慢悠悠地在院子中央那扫净了雪的空地上踱步。公鸡鲜红的冠子随着步伐一抖又一抖,锐利的眼睛扫过闯入小院的不速之客,砸在地上的不知名糕点暴露了方才的战况。
“妹妹!你可算回来了!”公孙水发着颤的声音从湛玚肩后飘出来,“快…快管管你家的鸡鹅!它们攀着人咬,要不是我牺牲了给你带的糕点,就要遭了它们毒手!”他晃了晃手里空荡荡的油纸。
他还在絮絮叨叨:“这可是南坊的糕点,为着诚意,我都是等了半日光景才买到,显然分外心痛,又咬着牙恨恨扯了手中之物。
湛玚被他扒拉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脸又黑了一层,回头道:“放手!”
他就不该应允公孙水同他一道来,一进门瞧见鸡鹅就怂得不行,还扯上他在院子里站了半个时辰。
江愁余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落后一步的禾安唇边亦是控制不住,谁能料到,堂堂公孙少爷竟然怕禽物。
她同样没想到,除夕这等大日子,他们竟然来寻她,不是年关时分各府事务多吗?
江愁余看向那几位“大爷”,都是热情的厨娘养的,说是给院子添点火气,实则就是当储备粮,她清了清嗓子:
“都老实些,今儿大年三十儿,懂不懂规矩?再吓唬人,明天年夜饭就炖了你们加菜。”
说来也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鹅,闻言顿住了脚步,歪着脑袋,绿豆小眼瞅了瞅江愁余,发出几声含糊的咕噜,它率先慢悠悠踱开,走到稍远一点的雪堆旁,开始用扁嘴整理自己光洁的羽毛,几只公鸡见状,也收起了进攻姿态,缓缓到旁边去啄食白菜叶。
公孙水探着头瞧见此景,才吐出一口白气,小心翼翼地松开湛玚,拍拍胸膛。“这哪是寻常家禽,分明是通人性的。”竟然还看人脸色,知晓哪位主最不能惹。
明明他和湛玚两个人,它们就盯着自己霍霍!
湛玚理了理被抓皱的衣襟,听见此话,终于忍无可忍地白了他一眼,随即看向江愁余:“方才去哪儿啦?”
江愁余含糊过去,领着两人进了小屋,屋内暖意融融,炉火烧得正旺,红泥小火炉上架着个黑陶小酒壶,壶嘴儿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的浓郁酒气,将窗外呼啸的寒风隔得远远的。桌上摆着厨娘做好的吃食,十几道大菜。
“来来来,满上满上!”公孙水这会儿又豪气起来,拎起温好的酒壶,给四人酒杯里斟满清亮的酒液,“要我说,还得是妹妹小院中,吃食、暖意,丝毫不差,怪不得咱们湛大公子推了府中宴席,非要来瞧你。”
江愁余看向湛玚,后者轻咳一声,说道:“你才来京城落脚,我只是途径……”
公孙水打断他:“得了得了,还难为情,不就是担忧妹子吗?”他啧啧两声,“要是我也有这般兄长就好了。”想到家中的糟心事,他兴高采烈的脸短暂暗了一下,随后又扬起脸:“来!喝!”
江愁余瞧着这般场景,心中暖暖的,忽然又想到,如若龙傲天也在,那便好了。
橘红的炉火映着四人带笑的脸。江愁余端起酒杯:“喝!祝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眉眼弯弯,语气快意。
湛玚一向言简意赅:“除旧祟,迎新年,但愿平安。”
禾安也不好意思地举碗:“六合同春。”
公孙水摇晃着脑袋,难得掉了回书袋子:“愿得年如此,日日物侯新。”
酒杯从四处清脆地碰在一起,发出令人愉悦的“叮”声,清冽微辣的酒液滑入喉咙,暖意瞬间从胃里升腾开,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笑声在小屋里荡漾开来。
酒到半酣,公孙水晃悠悠越过湛玚,拍拍江愁余肩膀:“他视你如同亲妹,便也是我亲妹,兄长说要带你逛遍京城,定然作数。”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自己说的话,“明日!不对,后日……我就带你去合风馆开开眼界,多瞧些大好男儿,不要在一颗树上吊着!还有胥衡那……”煞神有何好心慕的!
显然清楚他的脾性,湛玚眼疾手快地在他张嘴时塞了一口菜,“闭好嘴。”
公孙水嚼了嚼,怪好吃的,继续道:“我又没说错,如今……”
江愁余夹了一筷酱肉,不同酒蒙子讲道理,敷衍点头:“好好,之后便仰仗公孙兄长了。”
公孙水被哄得眉眼带笑,他转而拍拍湛玚,“我没同你抢妹妹哈,是她主动唤我的。”
湛玚压着他坐下,不理会他的攀比之语。
江愁余看得好笑,正要将酱肉放进嘴里——
笃。笃。笃。
三声清晰、沉稳的叩门声,不疾不徐地响起,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四人齐齐望去,公孙水呆愣问道:“这大年三十儿,天都擦黑了,风雪又大,是谁啊?”
湛玚也放下筷子,脸上酒意散去:“我去开门。”
江愁余心头莫名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悄然升起,她离得最近,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去瞧瞧。”
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听了听动静才一咬牙开门。
院门外的景象让她一愣。
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些,门外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悄然伫立,他匆匆赶回,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他难得没穿劲装,反而是披着一件大氅,厚实宽大的轮廓在苍茫雪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极上等的玄色貂裘,浓重如墨,积雪已悄然堆积在宽大的氅摆之上,层层叠叠,几乎垂落至他沾了雪的靴面。
大氅之下,衣襟微敞,露出一截内里的衣袍。那衣袍是极沉静的深青色,料子细看竟是非同寻常的雀金缎,织造细密,腰间束着一条青玉带,其上嵌着几颗深色的墨玉。
他微微仰首,下颌线条清晰利落,鼻梁挺直,唇线薄而轮廓分明,此刻却抿成一条略显清冷的线,目光笔直地、沉沉地落在站在门口之人的脸上。
而江愁余心中忍不住想,怪不得有奇怪的感觉,果然是龙傲天回来了。
院中那几只吃饱喝足的鸡鹅,似乎也被这陌生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惊扰,尤其是那只领头的大白鹅警惕地竖起脖颈,张开翅膀,压低身体,摆出了防御冲锋的姿态,冲着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发出了高亢的“昂——!”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