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舟正动作优雅闲淡地吃着面前昨夜的剩菜,像是置身事外。
但谢无恙瞧过云晚舟旁得样子,知道他从容的面具下另一副面孔。
旁人觉得云晚舟拒人千里,殊不知那寒霜似的面孔一触即化,露出内里的柔软温和。
“很好吃。”谢无恙弯了弯眉眼,低头又嚼了一大口,“现在不过夏季,又在魔界,柿子当是不太好寻吧?”
云晚舟唇瓣动了动,正欲说话,一旁的张婶忽然开了口,“何止不太好寻。我在恶鬼村生活这么些年,也没吃过几回柿子。”
谢无恙点了点头,扭过头问:“那师尊是从何处寻到的?”
云晚舟神情顿了片刻,道:“在人界。”
谢无恙正欲夹菜的手剧烈一颤,指腹血色尽散。
是了。
在魔界这些日子,他与云晚舟朝夕相对、日夜共处,日子过得太过美好。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云晚舟不止身负师尊之责,更贵为仙尊,肩负众生。
他们离开时,莲雾门大乱,仙门百家状态不明,哪怕云晚舟嘴上不说,心中的道义责任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叛逃隐世已是意外,云晚舟总会回归仙门,拨乱反正。
谢无恙心底乱成一团,故作平静,“师尊与我已许久未去人界,想去转转也是应当。是我疏忽了。”
谢无恙听自己的声音好像隔了层雾,迷雾之下,是另一个自己在讲着违心的话。
“师尊日后若是想去人界,随时可以前去。魔界昏暗,没有花草树木,比不得人界的青山绿水。”谢无恙喉间梗涩,顾虑着张婶在场,没有直接挑明,只是抬起那双上挑的桃花眸,透着只有两个人的压抑与酸楚,“弟子就在这里,等师尊回来。”
云晚舟被他说得怔了怔,“你在说什么胡话?”
“弟子所说句句真心。”谢无恙深吸一口气,忽然放下手中筷子,望向张婶,面色冷凝生硬,“我吃饱了,先回房。”
话落,头也不回起身离开。
“唉小谢,你吃了这点就饱了?”张婶后知后觉回过神。
奈何谢无恙已经走远,没有听清她的话。
盯着堪堪动了两块的柿子饼和完好如初的咸粥,张婶神色为难。
“我拿去给他吧。”云晚舟夹了两块柿子饼放在空碗里,面色平静地站起身。
云晚舟推门而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
谢无恙没有点火,孤身靠在床前。
微抬的下巴轮廓模糊,盯着悬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恙。”云晚舟将手里的柿子饼放在一旁,挨着谢无恙坐下,“我瞧着你放才没怎么吃,要不要再吃一些?”
谢无恙回头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许是因为身在魔界,没有了仙门那些规矩的桎梏,师徒间的那些界限逐渐模糊不清,甚至到了快要让人遗忘的程度。
谁都没有吭声,就这么安静坐着,任由黑夜吞噬着残留不多的理智。
肩膀紧挨着肩膀,体温传递着体温。
两个人撑在地上的手,只差分毫就可以相触,无人再进一步。
如今这样,已算逾矩。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传来谢无恙的轻唤声,“师尊。”
“我在。”
“师尊想回苍穹山吗?”
顷刻间,风雨呼应,撕开了两人勉强维持多日的平静。
云晚舟喉结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怎么突然问这些?”
谢无恙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
“是因为我出了魔界?”联想起谢无恙的种种反常,云晚舟心中有了猜测。
谢无恙没再出声,云晚舟当他默认了。
“想听真话吗?”
谢无恙依旧沉默。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到底是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当日你我离开仙门时,莲雾门也陷入大劫。我身担仙尊之责,总不能坐视不理。”云晚舟垂下眼眸,声音淡淡,“离开魔界,确实是想打听些消息。”
谢无恙眉目低垂,一旁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哪怕早就知道云晚舟舍不下身上的责任,听到云晚舟亲口承认,仍是觉得胸口发闷。
他并非蛮不讲理,有意阻拦。
但为人本就自私,他的私心告诉他,想要云晚舟永远留下。
什么仙门什么苍生,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以永远待在魔界,待在恶鬼村中,做两个平凡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