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还是那个酒馆。
门依旧关不严,风灌进来,卷起地上的草屑,打着旋儿,像在找什么东西。
桌上的酒还在,壶口结了层薄冰,映着窗外的雪,白得刺眼。
凌剑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手里却没握刀。
刀挂在墙上,鸣鸿刀,刀鞘上的血痕被擦得干干净净,但凑近了闻,似乎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黑山的血,是蚩尤戾气的余味。
他在喝酒。
酒还是那坛劣酒,烈得像烧红的铁,滑过喉咙时,能烫出一串火星子。
苏轻晚坐在他对面,面前也放着个空碗。她不喝酒,只是用指尖划着碗沿,一圈,又一圈,像在数碗上的裂纹。
“镇北军的人,已经回关隘了。”苏轻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大半,“赵虎的尸体,他们带回了祖坟。”
凌剑锋嗯了一声,端起酒碗,又灌了一口。
酒液在胃里烧起来,暖烘烘的,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
黑山一役,镇北军折损了三成兵力。那些年轻的士兵,昨天还在篝火边哼着家乡的小调,今天就成了荒草下的一抔土。
“兵符呢?”苏轻晚问。
凌剑锋摸了摸胸口。
兵符被他用一块旧布裹着,贴肉藏着,七块玉合在一起,沉甸甸的,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黑山的血月过后,兵符的光芒就敛了,变得温润,像块普通的玉佩,只有在戾气靠近时,才会微微烫。
“收好了。”凌剑锋说。
“影阁……真的全灭了?”
凌剑锋没回答。
他想起了天权的青铜面具,想起了赵虎消散前那双空洞的眼,想起了黑山深处那些没来得及清理的骸骨。影阁像一株毒藤,盘根错节缠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风忽然大了,门被吹得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推门。
凌剑锋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刀。
但刀在墙上。
门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瘦长的影子,被雪光拉得老长,几乎要拖到凌剑锋的脚边。
“我能进来喝杯酒吗?”
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凌剑锋的瞳孔缩了缩。
这个声音,他听过。
在洛阳的雨夜里,在蓬莱岛的浓雾中,在东溟岛的血光里——是那种淬了冰,又裹着火的调子,像张雅君的鞭子,抽在人身上,疼得钻心,却又让人忘不了。
那人走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
雪沫子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洇出一小片湿痕。
他穿着件灰布袍子,袖口磨破了边,头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井,藏着数不清的寒星。
是张雅君。
她手里的鞭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酒葫芦,葫芦嘴用红绳系着,绳结松松垮垮,像是随时会散开。
“你怎么来了?”凌剑锋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雅君没回答,径直走到桌边,拿起凌剑锋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就灌。
酒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衣襟,她却毫不在意,喝完一碗,又倒了第二碗。
“好酒量。”苏轻晚轻声说。
张雅君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却也没带敌意。她放下碗,指节敲了敲桌面,笃,笃,笃,节奏很慢,像在数着什么。
“影阁还有余孽。”张雅君忽然说,“在江南。”
凌剑锋抬眼。
“我在江南追查一批私盐,撞见了几个黑衣人,用的是影阁的‘锁喉手’。”张雅君的指尖在碗沿上划了一下,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被鞭子抽的,“他们杀了盐商,抢了一批货,往天目山去了。”
天目山。
江南的名山,林深雾浓,据说山里藏着前朝的宝藏,也藏着吃人的精怪。
“他们抢私盐做什么?”苏轻晚皱眉。
“不是为了盐。”张雅君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碎布,扔在桌上,“是为了这个。”
碎布是黑色的,上面绣着半个图腾,像条蛇,又像条龙,和蚩尤雕像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这是……”凌剑锋拿起碎布,指尖刚碰到,胸口的兵符忽然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