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转念一想,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排骨还是那个排骨,除了外貌之外,哪里都没有变。听路人说元宵灯会会持续整整三晚,两人步行来到另一条街,节日氛围依旧浓烈,路边垂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看得人眼花缭乱。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美好,纪然借眼角的余光,看到排骨脸上溢满畅快的笑。逛着逛着,两人遇到一个爱心形状的红色花灯,看上去是专门供市民打卡用的。纪然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太妙的感觉,有意识地加快步伐,可刚走出没几步,排骨便在身后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只见排骨指着花灯,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和你拍照片。”纪然后退几步,走到排骨跟前,眉头微皱,指关节轻弹他额头,假意批评:“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了,都不叫我哥哥了。”排骨已然学会以退为进和转移话题,立马耷拉着嘴角,小声嘟囔:“你不想和我拍的话就算了。”“我可没说这话,”纪然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下,而后打开手机前置相机,朝排骨晃了晃,“过来,看镜头。”多云天气立马转晴,排骨从背后抱住他,动作幅度很大,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发号施令:“可以拍了。”纪然按下拍照键,定格的画面中,两人脸上都映着满足的笑。过了迟到的元宵节,回家时天色已晚,世界被蒙上一层灰白色的滤镜,树木光秃秃,路边的野草枯黄又败落。汽车平缓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一帧帧流逝,热气碰到窗户,瞬间凝结成一片白雾。排骨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头靠车窗往外望去,许是触景生情,这会儿他的情绪瞬看着很是低落。突然间,排骨感到脑袋里传出一阵很细微的嗡嗡声,好似被蚂蚁啃噬一般,剧烈的不适感和疼痛感同时向他袭来。大脑空白一片,他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紧接着,汹涌的、凌乱的碎片强行闯入记忆深处,渐渐和某些场景重合。可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路遇红灯,纪然松松把着方向盘,听到排骨小声叹了口气,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今晚发生过什么异常,便开口询问:“怎么了排骨,不高兴吗?”闻言,排骨坐直身体,转头和他对视,瞳孔颜色变得很浅,眼神中莫名有种淡淡的忧郁。纪然突然觉得心脏被揪了一下,毫无缘由的,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万分震惊。“纪然哥哥,”排骨这次乖巧地喊他“哥哥”了,但声音很低很低,“我好像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绿灯开始倒计时,轻飘飘的尾音被汽车的引擎声盖过。直到驶出一百米左右,纪然才思考好如何回答——“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你,从你第一次来我家那天开始。”被自己遗忘,也被世界遗忘,固然让人感到难过。但有人会记得你的存在,证明你曾经来过,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永恒。哪怕这永恒的基调写满了悲伤。回到家后,排骨沉默得出奇,大约还在回想属于自己的记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纪然捉摸不透小鬼的心思,所以没有出声打扰,自顾自回卧室整理行李,之后便出来催促他洗澡睡觉。临睡前,排骨把自己的被子叠好放在床尾凳上,偏要和纪然挤在一起睡。纪然本就担忧他的情绪,所以并没有拒绝,掀开被子让他躺下,两人就这样慢慢睡了过去。模模糊糊之中,纪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啜泣声,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满是悲伤,隔着衣物传进自己的身体,让他也不自觉想流泪。起初,纪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那声音持续不断,于是他睁开眼睛,顿时看见一张被月光笼罩着的、缀满莹莹泪水的脸庞。排骨在哭,并且哭得很伤心。纪然猛一下清醒过来,鼻头没来由地发酸,心脏也不受控地钝痛,他连忙打开床头灯,胡乱抽出几张纸巾,擦去排骨脸上的泪水,又一下下拍他的后背,低声轻哄:“不哭了排骨,不哭了……”脸上划过柔软的触感,像羽毛一样轻飘飘,排骨渐渐清醒过来,眼睛依旧水汪汪,此刻看着更像一汪水蓝色海洋。他的睫毛完全被打湿,变成一绺绺,眼周的皮肤也充满脆弱的血色。在看见纪然之后,排骨又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这次不再是压抑着情绪的低声啜泣,而是寻到依靠过后的放声大哭。眼泪仿佛断了线一样,一串串从眼角溢出,很快便沾湿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