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王叔是个热心的中年人,曾拍着胸脯对游情他们保证:“你们都放心吧,我们每年都挨家挨户清花,保准你们房子里头干干净净的。”他倒确实没有夸大其词,柏安推门进去,院落里面整洁有序,只是积了层厚厚的尘土。久不住人的老房子有股潮湿的霉味,门口用来盛水的瓦缸积满了这几天的暴雨,青苔已经湿漉漉地冒出来,透着油亮的绿色。“确实没想到你们还能再回来,这座房子已经有几十年都没住过人了。”王叔感叹道,“我也是后面才搬过来的,没见过这家的主人,不知道他们身体还健康吗?”“他们……都去世了,我朋友是这家人唯一的孩子,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们的身后事。”柏安说。老人叹惋道:“世事无常,能落叶归根也是好的。”最初游情一直在发烧,躺在里屋好几天都没能下床,却因此将内部构造都瞧了个清楚。这是邬昀长大的地方,他曾经听那个人讲过无数有关这座房子的故事。可真正踏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却觉得无比熟悉。就好像——他也是曾经的主人之一。“如果你站在门槛上,你可以微微俯身,在大门把手下面还有一个小把手。”男人笑道,“那是因为我每次放学回来,我妈都在田里,我只能站在板凳上才能够到栓门链子,不然就进不了屋子。”“……直到有一次不小心掉下来,她抱着我抹了很久的眼泪,说再也不会让我受伤了。那之后就做了个小把手在下面,方便我能随时开门。”邬昀托着腮。游情蹲下身子找到了把手,它只有正常大小的一半,被固定在大门的低矮处。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条蓝色粉笔画的线,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身高的刻度。“还有,我妈做针线的东西放在柜子上面,但它的外表是个装曲奇的铁盒子,我嘴馋想偷吃,结果发现里面都是纽扣。”柜顶对于小时候的邬昀来说,是极其难以触碰的高度,可游情只是略一伸手就拿到了。他擦了擦掌心的灰尘,拧开了那个颜色斑斓的饼干盒。映入眼帘的却是张红色卡纸。因为潮湿进水,红色卡纸有些地方已经褪色,留下白里透粉的皲裂底色。上面用简笔画勾勒出两个火柴人,左面是长发女性,右边是个普通样式的人物,稚气的铅笔字写着:妈妈生日诀(错别字)乐!“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我朋友送给我的书,那个时候村里有个大礼堂,是以前学校的旧图书馆改的,很多书籍因此被丢掉或遗失了。我朋友家就有很多图书馆的旧书,他送了我一本《王尔德童话集》,我最喜欢里面的那篇《夜莺与玫瑰》,所以我把它摆在我房间书柜最显眼的位置上。”“……等一下,奇怪,是在这里吗?”邬昀绕过沙发,直直向他身后的书架走过去。他伸出手将落灰的书面擦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也有这本书?”“那还真巧。”游情有些不确定地解释道:“应该是别人送给我的吧,我,有些记不清了。”男人翻过那本《王尔德童话集》,却不再说什么了。游情坐在床边,突然生出了想要搬开床下木板的想法。有关这座房子的记忆在苏醒,就好像是一滴水从高空坠落,却溅起了整片湖的涟漪。床下果然有一大片空间,放着许多被折叠收纳的衣物,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已经不能穿了。“我妈最喜欢织毛衣和围巾,所以拆下的旧线她会织各种各样的帽子,她给我做过一顶红色的暖帽,到过新年的时候我就总戴着,后来它陈旧了,我也长大了。”那个时候他坐在邬昀身边好奇地看着,看他东翻翻,西翻翻,从过去的物件中翻出曾经的回忆:有系在手腕上的花绳,铃铛早已掉色露出漆面。还有五颜六色的荷包,上面绣着蜘蛛,蜈蚣等等虫子,但其实绣得也不像。“那你呢阿情,我从来没有听你讲过有关你的过去。”邬昀垂下眸子,将自己的头靠在他腿上。“我?”游情靠在沙发上,好像正在认真地回想,可每当他试图从空洞的记忆中拼凑出什么内容,得到的却只是一片黑暗与虚无。有关他的过去,太朦胧了。他想了好半天,最后开口道:“小时候我也很顽皮,有一次从山沟上摔了下去,胳膊被铁皮划开了好大的伤口。我妈送我去诊所缝针,缝完以后,胳膊上就好像爬了只大蜈蚣。”“所以每当过节看到五毒荷包,我都忍不住想到胳膊上那个巨大的伤口,说什么都不想戴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