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阿措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辞官?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卫昭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近。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气笼罩下来。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郑重:“琼阿措,你可愿……跟我留在荆南?”山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琼阿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子,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卫昭的目光盯着她,顿了顿,又道:“往后,只你我二人。”琼阿措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烫了一下,灼痛瞬间蔓延开。她猛地别开脸,那些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此刻不受控制地汹涌翻腾上来。她喜欢卫昭吗?喜欢的。或许……比喜欢还要多一点。可是妖的寿命何其长,如长盛不衰的火种,千万载亦不变。与之相比,人的寿命犹如萤火微光。她喜欢卫昭,可正因如此,她也会害怕。怕这萤火燃尽后的漫长黑暗,怕他会转世轮回,忘却前尘,爱上世间另一个明媚鲜妍的姑娘。留她一个人守着回忆,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慢慢咀嚼那份孤寂与痛楚。到那时,一切刻骨铭心都会被磨成一把钝刀子,将她的心日日凌迟。她不够洒脱,不愿忘却,执着于一人,却也明白,不能将他生生世世绑在身边。早知如此,不如莫遇。琼阿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卫昭的目光,声音干涩。“卫昭,荆南城是个好地方。但我在鹤鸣山住惯了。那里,很好。我不想离开。”卫昭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几分,眼底因期待而燃起的光,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蓦地黯淡下去。琼阿措看着他这副模样,脑子猛地一抽,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没法搬,那你就搬来鹤鸣山吧”。但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不肯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良久,卫昭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执着,只有一种深重的失落。“好。”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我明白了。”月上中天,繁星黯淡。琼阿措拎着一小坛桂花酿,独自走向后山一处僻静的坡地。那里并排立着两座小小的坟墓,坟前没有石碑,只各压着一块青石。一块石头上用锐器歪歪扭扭地刻着“青辞”二字,另一块则刻着“阿湛”。琼阿措走到坟前,将酒液缓缓洒在两座坟前。清冽的酒香瞬间逸散开来。“青辞,阿湛,”她在草地上坐下,声音不高,像是在和他们闲话家常,“好久不见,我又来看你们了。”“镇子里新开了家点心铺子,卖的桂花糕甜得腻人,比青辞你蒸的还差……山上那窝小狐狸崽子会跑了,毛茸茸的一团,可是胆子很小……”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琐碎的日常,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来给久别的朋友讲讲近况。“哦,对了,”她顿了顿,轻声道,“卫昭……他辞官了,问我要不要和他留在荆南城。他还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琼阿措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没答应。”她抬起头,“青辞,你对我说过,人心易变,世情如霜。我拒绝他的时候,心里像空了一大块。……可是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又要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而去,留我一个人在那么长的日子里,一遍遍想他,一遍遍疼……那岂不是更难过?”她像是在问坟里的人,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不敢。”琼阿措的声音极轻,“我怕痛。我胆小懦弱,我承受不住。”“所以我还是孤寡一生的好。”她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坟前,仰着头,喝着坛中剩下的酒。林间升起薄薄的夜雾。她离开后,一道墨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卫昭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翻涌着痛楚和……了然。所有的疑问,所有的疏离,所有的拒绝,都有了答案。她不是不爱,她只是害怕。她害怕的是自己漫长到足以消磨一切的生命,怕的是那必然到来的离别,怕的是被遗忘的孤寂。他走到青辞和阿湛的墓前。“母亲,”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您曾对我说,情之一字,强求亦有果。”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琼阿措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可是强求若荆棘,伤人伤己,会刺得她鲜血淋漓。我宁愿,她永远站在荆棘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