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窥不见天光,分不清昼夜。不知过了多久,牢狱外仓促脚步声响起,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片刻后,身上锁链连同符咒被一并斩断,她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浅淡冷香包裹在四周,无端让她觉得心安。昏沉间,她隐约记起这浅淡香气的来源,记忆如同藤蔓般随着冷香蔓延,抽丝剥茧,最终定格在了某个人身上。荆南鹤鸣山,山势如断龙饮涧,天地灵气汇聚,成万妖栖生之所。秦淮曾和她感慨过,成妖这事,讲究的是机缘二字。机缘若是到了,任你天南海北处境如何荒蛮,成妖也易如反掌。若机缘未到,纵然天时地利人和都硬生生凑齐了,该成不了的还是成不了。琼阿措对此深以为然。毕竟鹤鸣山上那么多木瓜树,日夜吸纳灵气也没一个修成人形。木瓜树上又有如此多的木瓜,千百年来开了灵智的也只有她一个。虽说离化成人形尚有不少距离,但她挂在枝头有了意识,看着过路行人偶尔停下来歇脚,谈天说地,心情倒是很不错。直到一日,鹤鸣山下起了一场大火。火久久不灭,山上来了很多人。衣衫褴褛,垂头丧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的味道。他们躲在山里,和平共处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开始自相残杀。死去的人被扔到了河里。琼阿措看着溪流中水染成血色,溪中鱼啃食了死人血肉,白骨累积如山。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倒在溪水中,皮肉瞬息被鱼群啃噬了干净。山林才再度沉寂下来。那日傍晚。残阳如血。溪水中的鱼群接二连三地幻化成了人形。鱼妖们仿照那些人活着的样子改变形貌,身上煞气重重,面上鳞片闪着怪异光亮,眼珠兴奋地向外凸起。他们嚎叫,舞蹈,怪笑着下山。再也没回来。山中岁月漫长又寂寞,有出息的妖物都一心想着修炼下山。琼阿措却只喜欢挂在枝头发呆,晴时雨,雨间风,某些间隙也会去想人间是什么样子,那些下了山的妖物是不是还活着,还会不会回到鹤鸣山。等啊等,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回到山上的妖怪。一只衣衫破旧,佝偻着背,神色凄苦的鱼妖。也许是很久之前下山的鱼妖中的一只。琼阿措终于逮到机会,在枝头摇摇晃晃,好奇地和他搭话:“诶,小鱼,人间好玩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鱼妖愁眉苦脸,仰起头答道:“好玩啊,比这山里好玩多了。集市上什么都有,你好好修炼,化成人形,下山去吧。”琼阿措打量着他的脸色,有些不相信:“……可是如果人间那么好,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鱼妖叹了口气,咳嗽两声,缓慢摇头:“人心欲壑难填,世间最苦莫过于求而不得。名利财富地位,样样都要拼了命去追寻。成了人才发现,当鱼也有鱼的好处。”“不过,”他话锋一转,又抬头看向了琼阿措,言语间有些无奈,“我下山的时候你是个开了灵智的果子。距今已过了百年,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果子。灵智已开,如此浪费了,着实是有些可惜。”琼阿措:“………………………”什么意思,看不起果子吗?她呵呵两声,决定装死。鱼妖笑了笑,面色缓和了许多,声音沙哑,又重复了一遍:“好好修炼,入了人世,才算是真正地活了一遭。”琼阿措沉默不语。当天夜里,天边赤雷滚滚。鱼妖在她面前灰飞烟灭。传闻中,妖物修炼每逢三百年会遭天降劫雷,若挺过去了,容貌寿命法力都会更进一层,反之则就此消散于尘世间。琼阿措还不太想死。距三百年劫雷至还有两百年,她终于决定开始修炼。两百年间,不知是什么缘故,鹤鸣山上灵气渐渐消散。山下的人重新建起了村落,乡镇,城池,又开始不怎么频繁地往山上跑。他们摘野果装进篮子里,兴致勃勃地交谈。琼阿措每日提心吊胆地藏在枝叶间,只盼着没人能发现。然而,日复一日,眼看三百年劫期将至。山间灵气稀薄,她始终没能修炼出人形。这日正挂在枝头昏昏欲睡,身体蓦地一轻,被人拽到了手里。摘下她的是个衣裳红艳艳的俏丽姑娘。姑娘轻柔地用手帕擦拭着她,眉眼间含羞带怯,面色通红,欲说还休。琼阿措抖了抖。一个嫩绿衣裳的姑娘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拍了拍红衣姑娘的肩膀,挑眉笑道:“哎哟,木瓜,竟真让你给找到了。倒也不枉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怎么样,想好怎么送出去了吗?”红衣姑娘瞪了她一眼,跺了跺脚,嗔怪道:“真是的,谁说我要把这东西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