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雪还没化透,靠山屯的青石板路上蒙着层白霜,炊烟像细绳子似的从各家烟囱里钻出来。
井台边的老槐树下,刘老三蹲在石墩上,冻得搓着手,唾沫星子飞得比麻雀还高:
“昨儿后半夜我起夜,瞧见林家灶房窗户缝里透出亮,你们猜怎么着?那蒸笼掀开时,飘出来的不是棉絮热气,是块红绸子角儿!水红水红的,比大姑娘的嘴还艳!”
“瞎说什么呢!”挑水的二柱子拧着水桶皱眉,“林家闺女最实在,哪能做那号事?”
赵铁山不知什么时候晃过来,双手插在磨得起球的棉袄兜里,嘴角扯出个冷笑:
“统购布票这月十五才,她倒先穿起绸缎了?前儿我去供销社盘库,上月进的绸子少了两匹……”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过来的人群,“你们说,巧不巧?”
这话像块热炭扔进冰水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王婶攥着菜篮子凑过来:“铁山兄弟可不敢乱讲,英子姑娘帮我家改了冬衣,那布摸着比供销社的粗布软和……”
“软和?”赵铁山从怀里摸出半块碎布甩在井沿,“这是我在林家后墙根捡的,你们闻闻……”
他捏着布角凑到王婶鼻尖,“有股子药味!保不准是拿药泡了旧布充新绸!”
碎布上的淡香飘进人群,老石匠刚要开口,被族老扯住袖子:“老哥哥,你前日还夸林家砖窑烧得好,可这偷布的事……”
消息像滚雪团似的往各家各户钻。
林英正蹲在灶房给娘煎药,听见院外传来“偷布”“投机倒把”的碎语,药勺在陶罐沿上轻轻一磕,眼底掠过冷光——
赵铁山这招她早料到,只是没想到会拿绸子做文章。
她扫了眼墙角用草席盖着的三盆棉絮,嘴角勾起抹笑:“正好,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靠山屯的新本事。”
午后的阳光刚爬上东墙,林家院门“吱呀”一声敞开。
林英站在台阶上,身后是抱着三盆棉絮的招娣,小栓攥着个火折子往她手里塞。
院外挤着的妇女们你推我搡地涌进来,赵铁山缩在最后头,指尖掐得掌心疼。
“都围近些。”林英拍了拍招娣怀里的木盆,“这三盆棉絮,第一盆是野山棉,第二盆是咱们往年纺的粗棉,第三盆……”
她掀开草席,雪一样白的棉絮在阳光下泛着丝光,“是我在北岭试种的新棉种,七日抽枝,半月结桃。”
火折子“噌”地窜起蓝焰,林英将野棉往里一丢。
“噼啪!”棉絮炸出黑烟,焦味刺得人直揉眼睛。
第二盆粗棉燃得慢些,却也冒起灰烟。
轮到第三盆时,火焰“腾”地变成清亮的橘色,棉絮像灯芯似的慢慢化尽,只余下一小撮薄灰。
“野棉杂质多,烧起来呛人;粗棉纤维短,穿半年就硬。”林英展开一匹叠得方方正正的白布,“这新棉纤维长半寸,缩水少两成,孙师傅用它裁的衣……”她转头看向挤在人群里的孙裁缝,“您说说,穿三年走不走样?”
孙裁缝慌忙往前挤,山羊胡抖得像秋草:“走啥样!我做了四十年衣裳,头回见这等好料!针脚都省了三分力,前儿给招娣做的红袄,那线脚密得跟绣的似的!”
他掏出块裁剩的布角,往自己脑门儿上一贴,“你们瞧这软和劲儿,比县城百货楼的细棉布还强!”
人群里炸开一片惊叹。
王婶凑过去摸了摸,扭头冲赵铁山喊:“铁山兄弟,你说的绸子角儿,莫不是把这新棉布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