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面大声骂:“找打啊你!赔我的菜!”拎着扁担就追了上来。陈唐九这下可傻眼了,心想自己这不是闲的吗?误打误撞救了他,这倒好,反跑来追杀自己了!慌不择路地冲进一条小巷,总算甩掉了人。直觉这条巷子有点怪,他慢下脚步四处张望,终于察觉出怪在哪儿:这巷子居然只有两道布满青苔的青灰色高墙,他有点怕,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还好,一路平安无事。出了巷口,直接踏上一座曲桥,曲桥中央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的穿着金枫染秋的长衫,背影柔弱状似无骨,女的身材细高,露出小家碧玉的脸。那不是……陈唐九脱口叫了声:“柳小姐?三火?你们怎么在这?”仔细一看,魂儿差点给吓飞了。柳小姐正对着自己的脸蜡黄发黑,又皱又粗糙,像清明节没烧干净的纸钱,而三火一转过头,就见到一双空荡荡的眼,里面没有眼珠,也没有任何血肉,像是探不到底的漆黑深井。“啊——”他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醒了。满身大汗,心跳如擂鼓,但好在,只是一场梦。想起来了,晚饭后洗漱完就躺上床,正跟三火商量明天一早去远点的地方找客栈来着,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可能是担心自己不好下床喝水,三火走的时候没吹蜡烛,这会儿火苗烧的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儿,照的满屋子摆设阴影重重。被噩梦惊醒,人容易疑神疑鬼,那些影子让他心头突突地直发慌,赶紧撑起身子去拨弄蜡烛芯儿。火光晃动几下,屋里渐渐亮堂起来,他松了口气,一一巡视屋子里的瓶瓶罐罐,突然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的差点没发现。他呆坐好半天,终于及时抓住那个念头的尾巴,急匆匆趿拉上鞋,跑去屋子的某个角落,举起烛台看墙上的画。下午三火就对这幅画极为关注,刚才他突然想到,梦里的场景好像跟这幅画有几分相似。城门、戏台、拱桥……从画的一头慢慢看到另一头,一股寒意从尾巴根儿慢慢窜到后脑勺。戏台上,小生正亮着弯弓搭箭的相。拱桥上,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裹着破袄子,迎面来的卖菜汉子正笑容可掬地跟她打招呼。一间房上,一个蟊贼正倒吊在屋檐上往窗户里看。……从这幅画上看不出一点恐怖,就是一幅普通的市井图而已。他又把画仔细看了一遍,在一角看到几个很小的字:百恶图。画有名字,但却没有落款和印鉴,不知作者是谁。百恶图,从这名字来看,倒是跟自己的梦能呼应上,整幅画里没一个好人?他回忆了一下,猛然想起最后梦里的最后一幕。三火和柳小姐总不可能出现在这幅画里吧?他在画上找了好几遍,果真没找到凑在一起聊天的两个人,倒是有架曲桥,不过上面空无一人。肯定不对劲儿,之前自己只大略看了这画几眼,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人物,怎么会梦的那么真?但是在梦里,自己最初进的是鬼楼啊!跟鬼楼又有什么关系?这事必须得跟三火说!三火房间没点灯。习惯了,他经常不点灯,经常就那么在屋里坐一晚,好像不用睡觉似的。敲了敲门,没人应,猜他今天可能是真睡了,就小心把门推开。三火居然没在房里。蓦地想到梦里的一幕,陈唐九心里马上涌上一股不祥,转身出去找人。“三火,三火——”他压着声叫。他们住的客院左边连着后花园,他首先就往那边去,怕他是半夜睡不着去花园散心了。后花园很大,有假山,有池塘,有水榭,有曲桥,仿造的江南园林,贵是真贵,柳家的财力再次把陈唐九震惊到了。看到曲桥,他自然而然就犯起了嘀咕,等看清全貌,先是一愣,赶忙躲到假山后。桥上站着两个人,正对他的是柳小姐,脸上被涟漪的反光照的阴晴不定,背对他的是三火,瘦削的肩膀上披着月华。几乎是噩梦的复刻,三火正在跟柳小姐说话,听不清说什么,但柳小姐的抽泣声会时不时顺着风飘来。钟三火你干什么呢!陈唐九怒向心头起,在心里大吼着主持正义,却没敢喊出声来,他担心三火一回头,再看见梦里他那双纯黑无光的眼睛。就那么站了很久,脚都快麻了,前面说话的俩人终于有了动作。柳小姐忽然扑进三火的怀里大哭,而他拍了拍她的背,动作中透出的温柔是陈唐九从来都没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