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她忽然发现前方有个佝偻的背影,顶着灰白头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前行着。
她迅速追上了那人,那是个留了山羊胡的老人家,似乎有些驼背,见到她先是一惊,而后也不多问,只是说:“姑娘,听人说这山里藏着几个厉鬼,天黑前快快回去吧。”
“我不怕鬼。老人家,你住这山上吗?”白希与那老头并行着,见他腿脚不方便还想去搀扶,却被那老头婉拒了。
“不是……今天是我女儿的忌日,她葬在山上,所以特地来看看她。姑娘,你为何独自上山啊?”
“我就来看看,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吗?怎么这么荒凉?”
老人家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开口言道:“这山上,曾经盘踞着一帮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府派兵剿匪也因地势凶险屡屡败退。”
“土……土匪?”白希有些诧异,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合理。谁家会有那么多打手呢?谁家又会明晃晃地往大堂上挂个“聚义堂”的牌子呢?
“是……过去快二十年了我还记得,我那十六岁的女儿出嫁时,坐着花轿刚出镇门没多久,就被这帮人截去山上,做了压寨夫人……没过多久,有俩人找上了门来,一个独眼龙一个刀疤脸,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老人气愤地咳嗽了起来。
“那独眼龙……咳咳……一来就跪下,管我叫岳父,那刀疤脸还给我银子,说要接我去山上享福……我立刻啐了他俩一口,把银子砸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把我女儿还来……他们就一气之下把我的腿给打折了……”说着,那老人家拄着拐杖的手也颤抖了些许。
“后来呢?这里发生了什么?”白希没有过多言语,她知道眼前那个跛脚老人也许经历了很多悲伤的事,需要向别人诉说出来。
“后来……后来啊,据说有位少年侠客寻仇到了这里,一个人一把刀杀上了山,居然真把官府派兵几次都没剿灭的土匪窝给杀空了。可惜没人见到当时的画面,不然肯定会说出一个威风凛凛,像是说书人讲的大将军一样……只可惜啊……”老人叹了口气,抬头看到了已经不远的残骸:“只可惜那侠客杀到最后杀红了眼,竟也不分好坏,见人就杀……我女儿,也就死于他的刀下。”
“你不恨他吗?”
“我恨他做什么?我哪能恨他啊……他是替天行道的大侠,只是没分清误杀了……要怪也只能怪那群土匪把她劫上山……不然好歹也能嫁到那户人家去,每月都能回来看我。”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白希沉默着,抬眼忽然发现那山寨的残骸就在面前几步。原来谈话间已经走了这么远。
老人蹲在门前的土堆旁,从腰后掏出纸钱来,白希凑上去一看,这才发现土包前立了一个单薄的木牌,上面写着:爱女……
那竟是她母亲的名字。
那一切似乎事不关己的事忽然联系了起来,她忽然想起她的父亲就是瞎了一只眼睛,她还有个在那之前就许久未见的叔叔脸上横着一道刀疤。
也就是说,那老人……
“记得我那女儿好像还生了个外孙女,如果是嫁去的那户人家,估计也该到了能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老人堆砌着纸钱,喃喃着。
“外孙女?”白希的声音不免一颤:“那外孙女呢?也被那人杀了?”
“这到不确定。”老人家回答得很干脆:“其他人的尸首都能对上,但就是没找到那样一个小孩的,可能是那大侠清醒过来收养了,也可能是在屋里藏着,被火给烧成灰了。不过算算年纪,要是还活着,该有你一般大了。”
已经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了,面前的老人,其实正是她的外公。
老人家掏出一个火折子来,将那堆纸钱点燃,又喃喃着:“姑娘,我和你说句实话,莫要怪罪,我记得我那女儿出嫁时,和姑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都看岔了眼……但转念一想,就算我女儿还活着,也不能是出嫁时那么大吧?”
白希沉默不语,只得转身离去。
“要走的话尽快吧,天快黑了,我在这多陪陪女儿。”老人朝她的背影叫喊着。
在临走前,她听到老人对那坟头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女儿啊,爹过段时间准备下来陪你喽……”
“……我一跛脚老汉,能做成什么事呢……”
“……你娘走后啊……”
“……讨债的已经……”
白希在镇子里的客栈住下,落寞地看着窗外。
从这,刚好能看到那座山。
她想象着那日大火时,山下的人是会看到怎样的画面——多半是只有一个小光点吧。
几日后,老人收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银两,之后每月十五银两都会按时寄来,其份量足以让他过上还算富足的生活,剩下的还能请个佣人来帮自己干活。
直到两年后,老人忽然收到了比先前加起来还多的财物。
……
他睁开眼,四周仍是一片血红。
他不知道已经逃窜多久,只觉得这地狱般的场景永远没有尽头。
火焰与鲜血将一切染为赤红,他奔逃着,周围的血红忽然又化作刀枪剑影朝他飞来,他躲闪不及只能抱头痛哭,再睁开眼,却有一位五官奇异地拼凑在一起身材窈窕的女性站在了他面前。
他不认识那是谁,口中却不自觉地喊出一个名字:“苏澄。”
下一瞬,一杆巨枪贯穿了那个“苏澄”的身体,他痛哭着,想要拉扯她的躯体,却在触碰瞬间化为飞灰散去。
他怒吼着,挥刀斩去,将那一切来犯之敌全都斩于刀下,却在道路尽头,看到了白希的背影。
白希回过头,露出的却是恶鬼面貌,他只觉无比恐慌,再一细看,却发现那分明是自己的脸,那与自己相同面貌的恶鬼,正如他先前般怒吼着朝他砍来。
一切都在尖啸,那血红的一切都灼烧着他,那恶鬼的一刀贯穿了他的胸口,居然在放肆大笑着。
他惊得一身冷汗,猛地睁开了眼。
“做噩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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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白希侧躺在一边轻轻握着他的一只手,那双透亮的眼睛中带着些疑惑。
晨光透过纸窗散射在屋内,与房间内漂浮的些许尘埃互相镶嵌形状,白希杂乱的发丝边缘也泛着光亮,轮廓被模糊了,像是道幻影,手上传来的温度却在告诉他:那人就在他的面前。
而这,毫无疑问便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