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宁站在一众京官当中看戏,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又惊惶又惧怕的模样,他知道太行关失守完全是褚元祯的设计,自是从容许多。可其他人不知道其中原委,这会儿各个急得手心冒汗。太行关距离京都不远,当年褚氏驱逐漠北游民后,转而立下了“天子守国门”的誓言,把皇城定在了五十里外的京都,这个距离快马两个时辰便可抵达,也就是说,那浩浩荡荡的敌军马上就要到了!奉天殿上人人自危,尤其是经历过前次上巳节叛乱的老臣,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祈求祖宗的庇佑了。褚元恕面上还算镇定,他令所有人留守宫中,腾出偏殿供官员们临时落脚,同时命人前往城门处随时传递消息。做完这一切后,便寻了个机会退了出来,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档口,径直走出宫门,向着城中而去。马车停在一处规模宏大的府邸门前,这府邸明眼人一看便知,乃如假包换的亲王规制。褚元恕命人等在外头,自己跟着前来应门的小厮进去了。才跨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嘈嘈如急雨的琴音,待走进一些,琴音又变成了切切私语的婉转,直至走到书房跟前,琴音倏地戛然而止。褚元恕推门而入,不等主人家招呼,撩袍坐到了抚琴人的对面,“四弟还是这般善音律。”褚元苒微微一笑,“皇兄怎么这时候来了?”“来讨一个答案。”褚元恕开门见山,“串通杭州府知府、买通鹫人行刺五弟的,是不是你?”“好大的罪名啊。”褚元苒丝毫不慌,“皇兄可有证据?”“若是证据确凿,来的人就不是朕了。”褚元恕闭了闭眼,“朕想听你亲口说。”“也好,那皇兄先回答臣弟一个问题。皇兄,你还记得这把琴吗?”褚元苒不答反问,指尖落在琴弦上,迸出一个清脆的音节。“桐木斫制,黑漆为底,为落霞式七弦琴。”褚元恕顿了顿,“是……你及冠那年,朕送予你的。”“皇兄好记性。这京都里鲜少有人知道我擅音律,其中知道我爱琴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是皇兄知道,皇兄向来会洞察人心、知人喜怒。”褚元苒忽而放低了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皇兄如此,又怎会看不出来,那件事是谁做的?”“如此说来,你承认了。”褚元恕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你用什么收买了徐昌?”“收买?我何须收买此等货色?”褚元苒嗤笑一声,“徐昌任知府这些年可是得了王家不少好处,我只需让母亲那边稍使些手段,他便乖乖地摇着尾巴贴上来了,简直和狗一样,摇尾乞怜,恶心透了!”“好,朕不与你谈论此人,朕就再问一个问题,今次西番来犯与你有没有关系?”褚元恕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太行关水井遭人下药是不是你指使的?一直与西番暗通款曲的贼人是不是你?京都营里有没有你的人?!”“这可是好几个问题啊。”褚元苒抬起眼眸,“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大敌当前!”褚元恕一掌拍在桌上,“你却与朕玩文字游戏!”“敌?何人为敌?”褚元苒突然笑起来,“如今皇兄坐在那把龙椅上,想要守住自己的江山百姓,自然觉得举兵来犯的西番人是敌。可若臣弟求的也是同一把龙椅呢?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道不同者,是为敌也,在臣弟的认知里,椅子上的那个人,才是敌。”他说得仿佛天经地义,说话时眉眼都含着笑,像极了一个诡计得逞的小孩,对自己犯下的恶行熟视无睹。褚元恕冷声道:“看来,是朕小瞧你了。”“不是小瞧。”褚元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放在四轮车上的双腿,“皇兄从未正眼瞧过我,也是,谁会怀疑一个瘸子呢?这双腿把我困在这里,却成了我最大的掩护。”“即便你想要这个皇位,那也应该堂堂正正地来拿,而不是勾结外敌背叛大洺!”褚元恕道:“就连五弟……”“五弟!”褚元苒爆喝一声打断他,“皇兄以为五弟真的是‘下落不明’吗?他逃掉了,那场火没有伤他分毫,我的人亲眼看见他逃了出来,徐昌在城里找了他一天一夜,就是找不到,他就这样逃掉了,宛如消失了一般。但是他没有传信与皇兄吧,他躲了起来,不知道在谋划什么,这个五弟真是厉害。”逃掉了!没有死!褚元恕登时振奋了精神,这一瞬仿佛看到了希望。然而褚元苒话锋一转,立刻将这希望掐灭了,“但是不要紧,因为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我的目标是你啊,亲爱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