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尚榆晚,出生在燕门城。
我爹是大虞的镇西将军尚均护,忠君护国,爱民如子。他的结妻子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叫陆旭,是我的母亲。
自我儿时有记忆起,爹便时常教导我,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我年幼懵懂,不明白那八个字是何深意,只记得一个“忠”字。
爹对大虞的君王十分忠心,哪怕燕门城的百姓如何赞扬他,他也将一切的功劳都推到承明帝——哦,不,是萧伯伯身上。明明事情都是他做的,苦累都是他与那些大哥哥承担,可功劳全是远在天边的那位君王的。
爹曾在家里喝醉了酒,拉着我念叨过那位君王与他和母亲之间的往事,他和那个人虽未拜过把子,感情却如亲兄弟那般深厚。
“你萧伯伯儿时过得很辛苦,孤零零的在宫里,给他什么就只能接着,自己的东西被拿走也只能看着,好不容易有个与他相伴的妹妹,后来也京都那个地方是会吃人的,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
我不懂他话中那复杂的情绪,问:“爹为什么不去京都看望萧伯伯?”
见到了人,不就知道那人过得好不好了吗?我每次醒来都要去看看母亲,怕她病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爹沉默了须臾,揉了揉我的头,没再说话,倒头就睡。
我以为他睡着了,却看见眼纹极重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爹在哭。
这没什么,母亲说过,爹在外头再怎么威风厉害,他也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罢了,会痛会哭都很正常。
可我不懂爹为什么哭。
明明只要去见一面就可以知道那人过得好不好,何不直截了当些。
母亲在我儿时的记忆当中,眉眼间总是有一分化不开的愁思,就像我玩笔墨时弄在衣裳上洗不干净的墨迹一般。
我幼时算是比较调皮的孩子,上房揭瓦的事都干过,被爹抓着打过好几顿的板子。
我长得皮实,对爹的板子并无畏惧,唯独害怕病的母亲。年纪稍大些后,我便老老实实的陪在母亲身边,上房揭瓦那些事儿也没再干过了。
爹说,她病了很久,是思乡病。
我说回家就好了呀,就像那个,那个对,就是那四个字,对症下药!
母亲说,她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可这世上没有医好她的药,她也回不了家。
母亲带我去缘回寺上香,我眨了眨眼睛,问:“很远吗?比琅绛国还远?”
母亲垂眼看着我,每次碰到这样的话题,她总是泪光闪烁。
“是啊。”
“非常,非常的,远啊也找不到”
我抓紧了她的三根手指,“晚儿陪着娘一起找,总能找到的。”
母亲抱着我失声痛哭。
我手足无措,心道以后再也不能说这样的话,也不能提起家乡等字眼了。母亲会很伤心。
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少让母亲伤心,多让她开心才好。
我也希望母亲能多开心些。
可我不提,母亲自己也会想起那些糟心事,时常趁我不在的时候泪流满面,哭得湿掉三张帕子,卧床不起,甚至好几日都不用膳——这些事她半个字都不曾与我提过。
母亲的病反复无常,出现的症状也很无常。她有时郁郁寡欢,接连数日不说一个字,连床也不愿下;她有时又极为心浮气躁,一点声响大了些都会听到她的怒吼。
可无论是哪种极端,等她恢复平静之后,都会满心愧疚的与人道歉。
我有一次被她摔出手的茶杯砸到了额角,当场血流不止。
见母亲还未冷静下来,我便嘱咐侍从小心着些,随后带着十二默默的离开去找医师为我诊治。
后来,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从头到尾只说三个字:“对不起。”
爹回到家中看见我的额角受了伤,也紧紧抱着我。他的心跳声震得我耳朵都麻了。
爹有一句话说过很多次,和母亲平日说的话很是相似:“此生,是爹娘对不住你。”
母亲说的那句话和爹所说的字眼有些不同,但意思是一样的:“对不起,是爹娘不好,没法保护你,让你自小就受累。”
我不明白。
家里锦衣玉食供着我,因为爹是镇西将军,燕门城里没人敢对我不敬,甚至是很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也要装作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