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欢妩死死抱着婆婆渐渐僵硬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把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血还在流,流进她的指甲缝,流进船板的缝隙,流进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她心里像破了个大洞,怎么也堵不上。
船还在往前开,破开深蓝的浪花,载着她碎成齑粉的心,往那个有医院的方向去。
可她知道,她的天,在刚才那一瞬间,随着婆婆最后一声微弱的“欢……”,沉进了这片冰冷的海里。
海面的天空上骤然下起了大雨,混着眼泪,咸得苦。
凌欢妩的哭声在空旷的海面上荡开,又被浪头狠狠拍碎,消弭在整个海域上空。
*
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审查室的小窗上。
周九震坐在硬板床上,后颈抵着冰冷的墙壁。
审讯员的声音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那些翻来覆去的质问、拼凑的“证据”,他本该像往常一样绷紧神经去辩驳,可此刻指尖却莫名颤。
是从傍晚开始的。
窗外的蝉鸣突然歇了声。
空气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极了老家院里那棵老槐树开花时的淡香。
他猛地抬头,以为是错觉。
这四面是墙的地方,连风都带着铁锈味。
可那感觉越来越清晰,像他八岁那年有记忆时出现在石头村里,每夜惶恐难睡时,母亲轻轻拍着他后背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安抚。
周九震鼻尖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想说“娘,我没事”,却不出半点声音。
心口像是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明明该愤怒,该焦灼,该想办法找出证据定赵京翔的罪自证清白,可此刻满脑子都是母亲送他参军时的模样。
她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白头被风吹得乱飘,却一直笑着挥手,说“娘等你回来吃槐花饼”。
这次被带走,他都没见到过母亲。
想着她得知后,都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他心里满是愧疚。
夜深了,审查室的灯惨白地照着。
周九震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
不知怎么,眼眶就湿了。
他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碎了。
就像那年他在战场上负重伤,昏迷前最后想到的也是母亲的脸。
可这次不一样,那股心慌来得又静又猛,像潮水漫过堤岸,无声无息,却让他浑身冷。
他对着墙壁,低声呢喃了句“娘”,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散开来,连回音都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他不知道,隔着望不到头的那处海岛滨海土地上,新添了一座小坟。
他更不知道,母亲走前,一时失神翻滚下楼梯时,一直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
弯潭岛。
滨海的风带着咸涩,卷着纸钱的碎屑往远处飘,像一群白色的蝴蝶,要跟着船去很远的地方。
王桂花的坟地选在能望见码头的坡上,底下就是蓝得暗的海。
凌欢妩跪在新翻的泥土前,手指抚过婆婆冰冷的脸颊,最后一次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
她把那件藏蓝色的旗袍轻轻套在婆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