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是四十岁的初女士,笑意很淡,不达眼底,她不爱拍照,去世后连张带笑的照片都找不到几张。
明初在说她妈妈,清醒着痛苦了一辈子。
“不过我们跟你们也不一样,他很喜欢我,我对他也挺好。不知道能处多久,但如果哪天不喜欢了,我会放他走。”
明初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每次来这里心情都不太好,但这次却意外很平静,她冲照片上的人笑了笑,“也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找个互相喜欢你的好好谈一场恋爱吧,至于我爸,虽然你死不到他后面,但他肯定死在我前面,到时候我替你把他骨灰扬了。”
说完,明初兀自笑了,“骗你的,我不敢,我怕被雷劈,我还想多活两年,不然明家的钱谁花呢,是不是?”
明初平常话不多,见了母亲,却也忍不住倾诉,碎碎念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嘉遇看她说得差不多了,才抬步拾阶而上,放下一束白百何。
明初说她妈妈喜欢白色的花。
许嘉遇有些拘谨地在墓碑前站定,郑重地叫了声:“妈,我和峥峥来看您。”
照片上的人始终淡笑着,风刮过,吹得花朵簌簌响,墓碑上的人岿然不动。
死亡真残忍,但也永恒而隽永。
“我们今天领了证,是合法夫妻了,所以叫您妈妈,希望不要吓到你。我应该早点来看您的。”
明初看他那么认真,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伤感。
他对着明鸿非那么热切喊爸爸,除了想要讨好,大概也是有那么一刻,真的希望有个真正的亲人在吧。
天色突然就黯淡下来,明初牵着他的手往山脚下走,空气里湿漉漉的,饱含水分,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宁海的雨季漫长,初知瑾以前特别不喜欢夏季,总想到阳光明媚的地方去,有次明鸿非说,要不搬到加州去,据说那边一年到头的阳光。
初知瑾犹豫片刻:“那公司怎么办?”
明鸿非挑眉:“不管了,我管你就够了。”
初知瑾罕见地没表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
明初知道,那一刻她是期待明鸿非带她走的。
他们大概也有过短暂的心意相通的时候,只是中间横亘了太多,没有好的开始,所以注定难善终。
“也去看看你妈妈吧。”明初看他一直沉默,抬手扯了他一下。
许嘉遇的表情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
“干嘛这幅表情,我看起来很像凉薄无情六亲不认的人?苏老师以前对我挺好的,就算不好,她既然是你妈妈,我不管怎样也该去拜访。”
许嘉遇摇头:“她……对我的事不太感兴趣,我不想你去那边被冷待,我之前电话里跟她说过,领完证确实应该去见她一面,不过我去就行了。等……以后吧,时机合适你再陪我去。”
“我没跟你商量。”明初瞥他一眼,“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点磕碰都受不了?没那么重的自尊心,但凡我接受不了你身上任何一点,我都不会跟你结婚。”
许嘉遇还是迟疑,但最后点了头。
苏黎在一家大学当老师,住在大学城附近的独栋小别墅,她住在6号,一片小山坡上,周围种了大片的蔷薇花树,还有白桦树。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黎在弹钢琴,这么多年,她常弹的还是那几首曲子,明初都记得。
英姐出来迎,挺高兴的样子:“太太本来都要睡了,听说你们来,又精神了,问了我好几遍,怎么还不到。其实是想你们了。”
许嘉遇的表情有些迷茫,大概是觉得陌生。
从小到大他和苏黎的关系有一种紧绷的距离感,像是两根绷紧的平行的弦,无法相交,也无法远离,各自痛苦,谁也救不了谁。
去国外读书那几年,许嘉遇跟她打电话,每次都聊不过三分钟,谁也没话说。
她不关心他,对他的学习和生活都不太感兴趣,许嘉遇也不太理解更不想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母子两个保持着某种默契,那就是维持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彼此不要靠近,反而各自会幸福一些。
所以英姐说她想他们,许嘉遇像在听某种天方夜谭,明初倒是适应良好地笑着:“这么晚我俩还过来,没打扰你们休息吧。”
英姐忙摆手:“没有没有,还早着呢,太太平时这时候也不睡的,她现在喜欢热闹,有时候还会叫同学来家里玩,她开了一门选修课,教钢琴入门的,带了十几个学生,都很喜欢她呢,没事就来家里小聚,太太可高兴了。”
几个人往客厅走,苏黎披着披肩下了楼,明初挺久没见她了,能明显看出来眼角的皱纹了,但状态看起来却好不少,好像还丰腴了点,她常年身体不好,人也瘦弱,这会儿看着,倒是有点肉了。
“妈。”明初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憋出这么一句,叫得字正腔圆,力求没有一点勉强。
其实她更想叫苏老师或者阿姨,等适应了慢慢改口,没那么别扭,但许嘉遇在她家爸长妈短的,她这边叫一声阿姨,估计他能把自己脑补哭。
思来想去,还是咬牙喊吧。
别说明初自己,就连苏黎都没想到,明初改口会这么快。
“哎,”苏黎愣了几秒钟,忙迎上来,“小初。”
苏黎像在招呼小朋友,给两个人拿甜点拿水果吃,又去拿自己准备的礼物,一副极品帝王绿的翡翠镯,她压箱底的珠宝了,给明初戴的时候,手都在抖。
后来把明初支开,她抱着儿子的胳膊,突然就哭出来:“妈妈对不起你,嘉遇。”
许嘉遇很想表现点什么,说没关系,或者干脆来诉说这些年的委屈和不满,可到头来什么情绪都没了,只是回抱了她一下,仿佛在说:当年我们都是受害者,你对我欠缺,我也没能很好地体谅你,过去的,就过去吧。